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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尚在尚在大雪纷飞之时,襄阳府已处在化雪之时,融雪汇成小溪,仿佛吸走了世间所有的热量,冻得人瑟瑟发抖。

卢象升捧着一堆书册,满脸疑惑的走进一间长木房中,将书册随意往床上一扔,脱了鞋子在火炉上烤着,冲一旁一名胡子花白、伏案忙活着的老秀才问道:“老先生,今日学堂不上课吗?怎么学生都没来?”

“化雪了忙着春耕呢,学堂放了几天假,让学生回家帮忙……”那老秀才抬起头来,略带疑惑的解释道:“卢先生,你没收到通知?好不容易雪停了,各村能劳动的都去抢耕了,咱们学校那些年轻的先生也都下田去了,不止咱们这些老百姓,上面还调了部队来帮忙。”

卢象升恍然大悟,起身来到案桌后翻找一阵,抖了抖手里的一张通知,尴尬的笑道:“昨日匆匆瞥了一眼,忙起来就忘了个干净。”

“也正好,留在这陪俺这老头子好好整理下教案……”老秀才啜了口浓茶,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睛:“朝廷发下来的这些什么课程指导的,和咱们以前开蒙学的东西差别不小,咱们自己都得好好学一阵子…….啧,也不知道礼部什么时候腾出手来,派工作组过来集中培训。”

“那个‘指导’我研究了几天,已经整理过了……”卢象升在自己的床上堆着的书册中翻找了一阵,抽出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册子,递给那老秀才:“终究只是‘指导’,并非强制性的,里头一些课程升学只作为参考,咱们也没先生去教,所以不用去管,只有这算学科和经典科改了许多内容,需要咱们好好研究一番。”

“特别是这经典科,上面是专门挑选过的……”卢象升翻阅着那份“指导”,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同样的四书五经,北边挑出来的是君臣纲常,他们挑出来的却是‘四民平等、民贵君轻’,听说礼部尚书梅涟乃是温陵门人,这大熙说是尊孔孟二圣之道,但实际上却更倾向于温陵居士李贽的学说。”

那老秀才满头雾水的抬起头来,卢象升却没注意到他的动作,默然了一阵,叹道:“也是瞎操心,咱们这个小学堂里,学生都是周围十几个村子里的娃娃,最多呆上个两三年开了蒙、懂些算数便会离开,也没什么人会去科举考学,那些经典什么的他们也学不了太深,最多了解个大概而已。”

老秀才尬笑几声,说道:“卢先生,听说你是进士出身,你来之前,咱们宜城这块的学堂里学问最大的不过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举人,你正值壮年,又是正经的进士,来咱们这个村里的小学堂,委屈你了。”

“委屈不委屈,别人说了不算,自己心里知道便行!”卢象升坦然的大笑几声:“熊太蒙、王叔任他们愿意当官的当官、愿意回乡的回乡,我只愿当着这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挺好的。”

老秀才点点头,低头仔细看着卢象升的那本册子,偶尔询问几句、啧啧称奇,看了几页,忽听得敲门声响,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冻得红扑扑的、还挂着鼻涕的脸蛋伸了进来,稚嫩的童声也随之响起:“老先生在否?卢先生在否?”

“在呢在呢!”老秀才笑眯眯的站了起来:“丐娃娃,你怎么来了?没去田里忙活?又调皮捣蛋了不是?”

“是俺爹叫俺来的……”那孩童蹦蹦跳跳的跑进房里,凑到火炉边:“村里要杀豕摆宴,阿爹请两位先生一起去吃酒。”

“杀豕摆宴?这年节都过了几个月了,怎么又摆大宴?”卢象升有些好奇:“是要庆贺雪停春耕不成?”

那孩童摇了摇头,笑道:“卢先生忘了,今日是执政的寿辰啊!这么紧要的日子,卢先生可得记住了。”

卢象升脸一沉,勉强笑道:“原来如此,古来皇帝万寿寿辰之时,都要放假三日、普天同庆、大办庆典,那位执政…….到底还是都一样!”

老秀才没听出卢象升话里藏着的暗讽,但面色也变了变,询问道:“以前常有官吏借着给执政办万寿典礼的由头敛财摊派,前段时间整风肃纪有多少官吏就栽在这上头?朝廷还专门发了文,要求各地不得以祝寿为名兴办典礼,凡朝中官吏,皆不得以寿辰之名大摆宴席,哪个官那么大胆子,敢顶风作案?”

“先生安心,是村里自己办的宴,刘村官、张兵训他们都避嫌不来哩!”那孩童面上一急,赶忙上前一把拽住卢象升就往外拖:“先生们虽然拿着朝廷的薪俸,但你们又不是官身,朝廷官府的纪律,也管不到你们身上来。”

卢象升更为诧异,问道:“你们这几个村子都是安置流民的流民村,才吃上饭多久?若不是官府用强……你们何必这般奢侈、浪费食粮?”

“阿爹说,以前大家种粮都是为了交租交税,剩下一点残渣,谁敢浪费?”那孩童拽着卢象升的手,身子都在往后倾:“现在种了粮交了正税,剩下的便全是俺们的,俺们辛苦劳作,不就是为了不愁吃不愁喝吗?如今找个由头大伙一起欢腾一天,这不算是浪费。”

“再说了,俺们这些流民,若不是大熙收容了咱们,给俺们田地耕具、耕牛粮种,帮咱们建村开田,早就不知饿死在哪里了,俺们也没法子做些什么,只能摆个寿宴表表心意了。”

“既然不违纪不违规的,俺老头子就得去蹭几口肉汤喝,咱们这点薪饷俸田,想吃点荤的都得等上头发咸鸭蛋下来!”老秀才哈哈笑着,也不等卢象升答话,自顾自的穿起棉衣,盖了炉火、灭了火种,又抄起卢象升的棉袍,就这么拿在手里也不说话,盯着他看。

卢象升看了看拽着他的手不放的孩童,又看了看那老秀才,无奈的笑了笑:“得了,且容我收拾收拾,再和你们一起去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