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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信物

鸿胪寺少卿上官和修奉命安抚夷宾馆内诸人,刚刚将差事办完离开,卿言便偷偷来到夷宾馆。

“下去吧。”蓝臻冲她挥了挥手。

昨日,隆庆帝的那句‘他倒是愿意出来见你’让卿言警铃大作,如无必要,自然不敢明着与蓝臻会面,只能暗渡陈仓,将自己化装成宫婢偷偷来见。

“我若下去了,你找谁帮你诬陷你大皇兄呢?”卿言不知为何自己也学得和他一样纨绔,仿佛这样才能与之交谈一般,或许是因着乌龙孕事的前仇旧恨,怕自己正经起来会动手拍死他。

突兀的挑衅攫取了蓝臻注意力,看到他回头惊愕的表情,卿言微笑着与他相对而坐。

“王爷想必已经知道了,前几日的惊扰事件并非刺客而是刁民误闯。”卿言的眼睛瞟了瞟上官和修刚刚离开的方向,意有所指。

蓝臻笑,不置可否。

“所以,恕我爱莫能助。”卿言一脸无奈。

蓝臻还是笑,不置可否。

为何他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莫非一切尽在掌握中,他才如此淡定?卿言心中闷怒。非要逼得她心甘情愿不遗余力的帮他,他就不能稍稍服个软。

想想与父皇昨日的那番明言暗语,若是不想做棋子,就要有做执棋者的本钱。一个养在深闺十几年的公主,没有也无法积蓄自己的力量,即使参与政事,即使有傅家和宁家军相助,即使有哥哥的聆风阁,而对于父皇和晋王来说她也只不过是只雏凤。

雏凤,空有美丽的外表,没有锋利的爪子和喙。

不过,却有涅盘重生。

互相利用而已,怎么非要让人看起来是我迫不及待的要找合作者呢?

卿言定了定神,看来此时无声胜有声,见蓝臻依旧不语,遂起身离开。

“公主息怒。”见卿言真的要走,蓝臻轻佻地伸手拉住她,环着她的腰将她按在椅子上。

“王爷请自重。”言语调笑还可接受,这行为轻佻卿言可是要怒视了,狠狠地拍掉他的手。

“我可是你一见钟情的夫君,这自重又从何说起?”蓝臻一脸理所当然,仿佛他们的关系就该这般。

懒得跟他耍嘴皮子,卿言故意道:“王爷还有何吩咐?刺客一事我已经爱莫能助了。”

事情道开,蓝臻也收起玩笑,一本正经地说:“这只是官方对外宣称的缘由而已,以公主的聪明才智,要让陆常林误会并不难,除非——”蓝臻顿了顿,“公主需要交换?”

“不,我欠你两个人情。”卿言意有所指,一是蓝臻没把她送给海图而得罪了晋王,一是曲荷苑里蓝臻给的那瓶解药,“不过,我不打算一次还完。”

“哦?”蓝臻挑了挑他的桃花眼。

“王爷风流倜傥,可是收了多少女儿家的心,我若是一次还了这人情债,怕是再也没机会见着王爷了。”卿言往脸上染了些许倾慕的表情,还故意眨了眨眼。

蓝臻微微一笑,他哪里会听不出卿言略带调侃的意味,只不过话语中似乎多了些东西。

“公主风姿卓越,若是想见本王,本王自是随叫随到。”蓝臻暧昧地拿起桌上的茶杯递到卿言面前,那双惹人的桃花眼更是显得风流无双。

所以,二人的言下之意是我同意你在夺嫡之争中拉我下水,你也要同意我若有难你要随时奉陪。

若不是父皇昨日的举动,我也无需急着找外援。

卿言将面前的茶杯捏在手上,看了看,又放回原处:“王爷厚爱,卿言就却之不恭了。”随后,从腰间取下一个之前让云轩帮她准备的香囊递给蓝臻。

蓝臻接过握在手里反复细看。

卿言压低声音:“这香囊里面有半块残破的金锁片,以后便是你我联系的信物。”想了想又接着说:“我前几日来见你已是引起父皇怀疑,我怕他会试探。”

“所以,你万事小心,不见到另外半块……”

“我不是傻子。”蓝臻打断卿言,将香囊收入怀中。

卿言不露痕迹地白了他一眼:“陆常林明日午时便会收到确凿证据,你,做好准备。”

可别真的被他杀了。

交代完,卿言偷偷溜回了采仪殿。

想了想,还是叫来思悠思悟吩咐了几句,自己则前往伊娜的住处。

海会寺的法事明日开始,为期七天,若无意外,法事完毕伊娜便会回国。所以,许多事情还需在这七日内备好。

自从见过伊娜,海图这几日似乎动静不小,通过驿站来往的公文书涵也是颇为频繁,只不过进展如何却无从知晓,而这几日忙着刺客之事,卿言也疏忽了与之会面,这海图竟也没有找过她,莫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若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再下剂更猛的药?

海图,你一日不称臣,我便一日把伊娜和你的孩子留在我大齐。

打定主意,卿言快步朝伊娜的住处走去。

“妹妹来了。”伊娜公主见是卿言,高兴地迎了上去。

“姐姐可安好?”卿言也热情地握住伊娜的手,拉着她一同坐下,“这几日夷宾馆内突发事件,妹妹分身乏术,怠慢了姐姐。”

“夷宾馆?”伊娜听闻这三个字立刻激动起来,“夷宾馆发生了何时?”

“也没什么大事,姐姐不用担心,前几日夜里,夷宾馆误闯了几个刁民,以为是刺客。”卿言淡淡地道,只是将刺客二字咬得稍重了半分。

“刺客?”伊娜面色瞬间惨白,突然抓住卿言的手,“海图怎么样?我要见他!”

话音刚落,伊娜的身体已不自觉的往下滑落,轻飘飘的倒在卿言的怀里。

“快,传王太医。”

众宫婢将伊娜扶到床上,又小心搀着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的卿言坐下。

伊娜是被卿言这刺客二字吓的,卿言则是被伊娜这突如其来的一晕给吓的。

不过,这也正是她要的效果。

伸手招来坠儿耳语了几句,坠儿立即心领神会的退了下去。

王太医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听说是宣华宫急召,以为是长公主动了胎气,一来才知道是另一位,心下当即舒了一口气,帮床上的这位诊治。

“老太医,如何?”卿言关切地问,若是伊娜的胎儿有事,卿言自觉都是罪大恶极了。

“无大碍,许是受了刺激,稍动了胎气,吃几副安胎药便可。”王太医从小照看卿言身体,可算是看着她长大,知道这长公主不拘一格,说话也不生份。

“那就好。”卿言舒了一口气。

“老臣这就去开药,公主请放心。”王太医揖礼退下。

“老太医,伊娜公主待字闺中,还请老太医保密。”王太医是自己人,卿言也不拐弯抹角。

王太医会意的点点头。

卿言将伊娜安顿好,回了采仪殿。

摈退了所有人,只留自己在屋内。

“思承。”卿言低唤。

一个健硕的身影从暗处显现出来,玄色的劲装将他的身形包裹得利落干练,立体锋锐的轮廓乍看之下竟和宁远有几分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远离宫多日,思念之情满溢所致。

“公主。”思承单膝跪在卿言面前。

因着思承曾是卿桓的暗卫,自卿言上任储君以来,倒是经常被卿桓派来保护卿言,所以思承对这个新主子自然也十分了解。

不过,于卿言来说,虽不生份,但想到自己今后身边无论何时都有这么一个人在暗处盯着自己,心里总有些异样。之前卿桓见她身边有宁远,况且一个养在深闺的年幼公主也无人觊觎,就由着她任性的不设暗卫,可现下身份不同,安全自然需要更紧细些。

“起来说话。”卿言示意。

思承垂首立于卿言身侧。

卿言掏出一封信递给思承,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绣工和质地都十分普通的香囊递给他:“将信交给昭王,香囊里有一块残破的金锁片,是信物,他看了自然会明白。”思承从未与蓝臻接触过,信物自然是需要的。

“是。”思承接过,也不多言便隐入暗处。

直到思承已无影无形,卿言才唤来程明程亮。

二人见过礼,垂首,谨慎的等待卿言的吩咐。

程明程亮是宁远的心腹,之前宁远率锐锋营出征,担心南下救灾晋王对卿言不利,便让二人乔装成内侍保护在卿言左右。不过,现在他俩倒成了卿言与宁远间的远距离传声筒。

卿言慎重交代了几句,她知道,程明程亮自然有办法在最短时间内将她想要传达的信息送到该送的地方。

所有一切均安排妥当,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一个好消息。

夷宾馆西阁院内。

“什么?再说一遍。”海图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震碎了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碗。

“刚刚从宣华宫偷偷流出来的消息,确实是说前几日伊娜公主轻生,缘由不明。”海图身边的侍从战战兢兢地回复。

轻生?缘由不明?别人不明,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海图咬了咬牙,道:“沈卿言,你狠!”

岁末,一年一度的海会寺新春祝祷法事如期举行,在这样一个佛教盛行的国家,其盛大程度可想而知。作为一国之国事,能被列入邀请名单之列的伊娜公主,即使对外宣称是应卿言的闺中之邀,也不免有人嫉妒。

卿言以储君身份盛装出席,与隆庆帝和众嫔妃一起高座于主台前,她的身边是唯一的贵宾伊娜公主,于外人看来二人确实姐妹情深,这不由得让人对龟慈国和伊娜公主又多了几分猜度。

燃灯法师手持法杖宣布祈福开始,顿时钟鼓齐鸣,陆螺齐奏,献供使者与护坛使者在两侧跪立恭迎,众比丘齐声共唱《炉香赞》:

炉香乍爇。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云来集菩萨摩诃萨。

唱赞完毕,燃灯法师在香案前结指祈福,献供使者手捧圣水鱼贯而入,在《杨枝净水赞》的梵音中,燃灯法师为与会的皇室成员洒净水祈福。

之后又唱念些什么,卿言已听得很模糊了,只觉得昏昏欲睡,可为表对法事的尊重,卿言知道自己不能只是打个酱油,于是不得不强打精神。实在不是她亵渎神灵,而是如何努力也听不懂那些梵文。

反观伊娜,她却十分专注,表情认真得如同对待自己的命运一般,因为离得近,卿言竟然能听见她小声诵读着般若波罗蜜心经。真是虔诚得可以了。

法事持续了半日,需要皇室成员们参与的过程已结束,众人皆归位各忙各事,只有伊娜代替卿言与众祈福法师一起打坐诵经。而卿言则是对外宣称,因身体有孕不可辛劳,由金兰姐妹代表诚心。

如此一来,法事结束后,伊娜便可顺理成章的被封为靖国公主了。

“姐姐身体可否支撑得住?”卿言想想昨日伊娜那张惨白的脸,生怕横生枝节。

“妹妹放心,我身体无碍,能代替妹妹祈福是我的荣幸,何况妹妹这也是为我着想,姐姐感激不尽。”伊娜强打力气,眼里还满是感激。

卿言不禁有些愧疚。想想小时候,年幼的伊娜被龟慈国主不远千里送来学习佛法,跟卿言是很好的玩伴,每每有事,作为年长半岁的姐姐也是极力护着卿言,虽然相伴仅有一年的时光,可情谊却是单纯的,如此的算计,让卿言心里十分难受。

见伊娜执着,卿言也只能默默点头。

回到采仪殿,卿言吩咐思悠思悟暗中保护伊娜,当然也包括监视。

或许是佛法静心的缘故,卿言此时觉得自己少有的心静如水。

从古至今,很少有女人能从政治斗争中全身而退,更鲜有脱颖而出者,在男性当道的社会中,女人从来都是牺牲品。男人用妇人之仁来形容不够狠绝,可见女人杀伐决断确实不如男人,良善就是致命的软肋。正如自己对伊娜这理所当然的利用,都会生出许多愧疚来,果然是妇人之仁在作祟。

卿言咬了咬牙,将手心里的书绢攥得死紧,里面的内容让她心惊肉跳。

书绢是思承从聆风阁直接带来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上面只有七个字:

上遣暗使入南夏。

仅仅两日,父皇的试探就来了,只不过距离稍远而已。难道储君真的非男儿身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