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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正月初一的早上,站岗的兵士亦多半休沐,是以九重天上格外安静。

脚下是又沙又软的松雪,背后却挂着他那又酷又黏人的伊萨。

但纵然四周静谧无声,云魏的心里却像炸开了好多烟花,吵闹得紧。

艾萨克又叫他“宝宝”了。

昨晚还在他的枕头下面埋了一枚洗得锃亮的金币。

就连平日里,对方也把他照顾得很好,几乎无微不至。

可明明对方比他小了近十岁。

明明,在那次『不许动』的游戏里,对方也如他一样青涩紧张。

即使过了那么久,那时对方腿部肌肉不受控制传递而出的战栗,依然烙印在他的掌心。

滚烫,惊心,犹如此刻的心潮,澎湃难停。

云魏搞不懂为什么艾萨克总能轻易地撩拨他的心弦。

就像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些直击灵魂的反差感,总能让他无可救药地耽溺其中,让他在复杂交织的羞赧中翩翩起舞,欲罢不能。

“还是互相指教吧。”最终,云魏这样答道。

他的声音有些低涩,就像脚下被踩得细碎的雪沫,沙沙的。

……

午时刚过不久,谢慕琅便来到了太常寺里。

三人围着桌前坐定。

云魏注意到,这位向来面无表情的剑客,竟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由得问道:“谢兄,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没什么。”谢慕琅闻言,分明怔愣了一下,见云魏神情诚挚,终于还是答道:

“毕竟霍家家主出了那档子事,今天四大家族屋里都是鸡飞狗跳的。而且,我隐隐听说,之前我侄女儿似乎早跟妙源叔情投意合……鸣禅兄弟,真正的生父恐怕是妙源叔……”

当年两家的事情本就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随着霍妙澹的倒台,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竟然也渐渐水落石出,显露端倪。

但这对谢家来说,毕竟也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谢慕琅也就点到即止。

只听谢慕琅继续道:“总之,大伯今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诫勉子侄后辈养德修身。但三叔却觉得很是欣慰,两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夹在他们之间,我亦相当为难。”

云魏想起,昨天他才听谢慕琅说过,对方三叔的孙女本与霍妙源与婚约,却在霍妙源意外身死后嫁给了霍妙澹。

这些本就是别人的家事,云魏也不好多说什么。

其实如果事实当真如此,他反倒是松了口气,至少日后见到霍鸣禅时,他不会觉得许多愧疚。

毕竟要是昨天谢长老没有及时赶到,他就差点成为对方的“杀父仇人”了。

客套地宽慰了一番后,眼见气氛仍旧有些沉重,云魏与艾萨克对视了一眼,转移话题道:“对了谢兄,昨日我看你拿出的宝剑寒光四溢,绝非凡铁,可有什么来历?”

其实早在月花城外时,云魏便注意到了那柄稀世神兵。

对方只在关键的战斗中才会将这柄佩剑拿来使用,想来定是宝贝得紧。

可是,听见云魏的询问后,谢慕琅却沉默了好半晌。

黑衣青年缓缓地轻抚过腰间的玉佩,却将那柄光是剑鞘都精致不已的佩剑取了出来,极其珍重地放在桌面上。

“此剑,名为『琳琅』。”谢慕琅低声说道。他看向剑柄处的铭文,眼中尽是缅怀与追忆。

他徐徐开口,却是说出一段往事来。

“家父在谢家排行第二,单名一个琅字。家母则出身于三重天的欧冶匠铺,单名一个琳字……”

在他娓娓道来的讲述里,一段温馨而又哀婉的故事呈现在了云魏两人面前。

谢家二郎出生簪缨世族,少年风流一表人才,在白马金羁的年纪,下得三重天处寻剑,结果正好撞见了泼辣早慧的欧冶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两人经历几多曲折,终成眷属。

这对神仙眷侣恩爱不已,一时羡煞碧璃城中多少儿女,更有丈人欧冶锋亲铸神兵『琳琅』为证。

但好景不长,欧冶琳生谢慕琅时,不幸难产去世。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满怀着心中无限的不舍,为谢慕琅取了名。

今夕恨别,玉碎珠还。

山遥路远,慕君不变。

而那之后,谢琅就仿佛只剩一具空壳,他日渐消沉,很快便跟着欧冶琳去了。

彼时谢慕琅年岁尚小,谢家大伯谢瑾又忙于碧璃事务,只托家中仆人照料。

二十五年前的兰夜灯会非比寻常,仆从竟然看花了眼,回过神时,谢慕琅已经不知所踪。

“结果我当时迷了路,被台后的戏班子抱了去。”说到这里,谢慕琅却笑了起来,“就在那里,我学会了《七伤心经》,自伤五脏形志,得天地造化垂青。”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正是因为修习了这种折寿自损的功法,当他终于被谢家找到时,已经修炼到了三级初阶。

“那个时候,我心中其实还是有怨气的。说来惭愧,当时的我,内心只觉无比的孤独,奢望着普通的家庭幸福,明明那么平凡,对我来说,却仿佛遥不可及。”

“所以我就发疯般地习武,损伤着自己的身体。最后也是一个冬天,晕倒在了雪地里,浑身鲜血,就连大伯他老人家都被惊动了。”

“我本来下定决心,不论他老人家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结果他却拿出了这把剑来,跟我讲述了父母的事情。”

“在那一刻,我似乎重新活了过来。我哭了很久……”说到这里,谢慕琅有些不好意思,改口道:“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剑术,因为在忘我的剑意里,我再也不孤独了。”

说到这里,他的讲述就告一段落了。

云魏听得眼眶都红了起来,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那处刻意被他遗忘在心底的残缺,此刻竟也在隐隐作痛,让他涌出不可抑止的难过。

“抱歉谢兄,竟然提到你的伤心事了。”云魏吸了吸鼻子,笨拙地宽慰道:“你现在这么优秀,伯父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很欣慰的。”

无论如何,至少对方是在父母的爱意中诞生的孩子啊。

谢慕琅却笑了起来,不甚在意地拍了拍云魏的手背,“狼狈狼狈。说来也是奇怪,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跟人提起这些往事的,见到二位,竟然情不自禁就说了这么多。”

就在这时,艾萨克也悄悄地牵起了云魏的另一只手,置于自己的双掌之间。

“我想,云应该没有使用精神魔法吧。”他这样打趣道,手指却轻柔地按了又按。

即使不通过契约之力,他亦觉察到了契主此刻情绪的低落,想要努力让对方振作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或许,云魏也需要宣泄出来,而非将它一直藏在心底。

“当然没有!”

云魏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将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他举起手,手忙脚乱地起誓保证着。

然后三人俱是笑了起来。

最终,谢慕琅重新将琳琅剑收好,却是道:“好啦,云兄。将使徒留下的戒指拿出来吧,该清点战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