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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秋闱放榜次日,鹿鸣宴。

鹿鸣宴宴请新科举人及各考官执事,裴晋作为解元,自然是此次宴会最瞩目的焦点。

宴席上,众位举子吟诗作对,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不少举子早已仰慕裴晋才学,通过此次机会敬酒结识。裴晋面对举子们的热情,不好拒绝,推杯换盏,宴席过半时也有些醉意。

众位举子中,有裴晋已相识的,也有未曾相识的。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便是已致仕的范墉大人的嫡孙,范虞。

“范公子。”裴晋走到范虞面前,打招呼道。

范虞连忙站了起来,略有些笨拙地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他刚要举起酒杯,却发现裴晋根本没带酒杯过来。

范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酒杯,说道:“裴公子,见笑了。”

裴晋客气了两句,心道:据说范虞是范墉大人子孙中最优秀的一人,结果竟是这样的性子?

裴晋与范虞攀谈起来,两人都是这届的新科举人,又都出身书香门第,有很多的共同话题。裴晋发现范虞此人看起来性子憨憨的,实则内有乾坤,颇有些大智若愚的意思。

两人谈得颇为畅快。这时,一位考官走到裴晋面前,举杯道:“恭喜裴解元。”又朝范虞举杯道:“也恭喜范公子。”

裴晋从侍从手中拿了一杯酒,举杯道:“不敢,应是我们敬张大人。”

范虞也举杯称谢。

姓张的考官一笑,三人饮尽杯中酒。

张考官对裴晋道:“不知裴解元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裴晋与范虞对视了一眼。

范虞道:“呃......我去敬王大人一杯。张大人和裴公子请便。”

裴晋放下酒杯,随着张考官走出宴会厅。

张考官在前,裴晋在后。看张考官的路线,似乎是往后院而去。

张考官道:“裴解元笔下生辉,文炳雕龙,思辨极佳,确乃此届举子之首。”

裴晋谦逊道:“张大人过奖了。”

张考官停住脚步道:“是不是过奖,裴解元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新科入举,乃官场之始,不过对于裴解元来说,也许这也是最重要的选择时刻。”

裴晋看向张考官,暗自思量他话中的含义。

张考官走近裴晋身边,低声道:“......大人,在后院等候裴解元。”

裴晋心中略有些吃惊。自己只是解元而已,离会试、殿试还有几个月,怎会有朝中大人现在就专门等候自己?

裴晋对张考官道:“有劳张大人传话,裴某现在就去。”

......

鹿鸣宴结束后,裴晋拒绝了其他人的热情相邀,一个人慢慢走在大街上。深秋的冷风让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一些。

中得解元,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高兴,心中总觉得空落落一片。

他路过白府时停住脚步,抬头望向白府门口的牌匾上“镇军将军府”五个大字。牌匾有些蒙尘,柱子上的漆也有些斑驳了,大门口的石狮子看起来也不像以前那么有威仪。

镇军将军府,自白威死后,便风光不再。

他是知道白威的死是有蹊跷的。

两年前,那个几乎要和他有婚约的女孩儿自北地归来,带着一身孝与一身的疲惫风霜找到了他。

“我想白家不能与裴家结亲了。”那女孩儿如是说道。

他当时心中很是震惊。在他的认知里,这话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由她一个未婚女子亲口说出。

但他想到,她的人生原本就和普通大家闺秀的生活天差地别,试问有几个女子可以作为先锋将军,在最美的年华里历经风霜、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这么想想,好像她的举动也可以被理解。

“我要守孝三年,不想耽误裴公子。”她接着说道。

他想,这个理由也在情理之中。一句“我可以等”刚想说出口,他忽然发现她眼中除了浓浓的悲伤,还有愤恨和不甘。

他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说道:“我父亲的战死可能另有内情,但我没有证据。所以裴公子,我无心婚嫁,也不想裴家被此事牵连进去。”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的眼中,没有自己。她无心婚嫁是真,她不想裴家被牵连也是真。但最真的,是她的眼中、她的心中,从来没有过自己。

一个镇军大将军战死的内情,其中牵扯的绝不是什么小人物。她想探查其中的内情,犹如时刻走在钢丝上。她不能走错一厘一毫。

北地的事,他无从帮忙。即使自己在京城等她三年,两人的婚约也只会让她困扰、让她分心,让她不得不费心思考她的行动可能给裴家带来的潜在危险。若她心中有自己,他愿意与她共担风险。

可她心中没有自己。

他不想成为她的负累。他慢慢点头,企图用最平静的语气,对她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和父亲母亲说的。”

他不想她愧疚,他不能再给她添任何负担。

她点点头道:“抱歉了。”

她转身离去。他很想问问她,究竟有没有看过他夹在那本《北地游记》里的三页纸。可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这一走,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裴晋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白威战死在北地,不知她死前,可在北地查出什么内情了?

北地的事,他很难帮上分毫。但在京城乃至皇城里,他在努力让自己有能力改变些什么。这一年来,他一直和代父镇守北地的白柯羽有联系,只为有一天可以帮助白家人将真相揭开,完成她的心愿。

裴晋耳边响起了张考官的话:“新科入举,乃官场之始,不过对于裴解元来说,也许这也是最重要的选择时刻。”

以裴家的背景,他本可以不用这么早选,甚至可以不选。

但他现在必须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