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勇情绪低落，回到办公室，刚想坐下，却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进！”
随着邵勇话音落地，佟兰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轻盈地飘进来。她带着谜一样的微笑，替邵勇倒了一杯茶，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老板，我给你惹麻烦了吗？刘总监干嘛跟你也凶？”
邵勇抬头，瞟了一眼，这个漂亮聪明的姑娘，温厚一笑，“她是我老婆！”
“噢！怪不得呢！”
佟兰小嘴一抿，低下头，不再说话。
“怪不得什么？”
邵勇不解。
“这是女人的第六感。你们男人不懂的。”
佟兰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我是过来人，有什么能瞒得住我？你啊，别胡思乱想。第一，你没给我添麻烦；第二，你赶紧给我打一份建变电所的申请。”
邵勇顾此而言他，认真地向佟兰交待。
“名头是什么？什么时候要？”
佟兰散去不良情绪，快速进入工作状态。
“名头对襄平县政府和市电业局，分别弄，各打一份，弄好了，我要出趟门。”
佟兰答应一声出去。邵勇深吸了两口气，平稳了心绪，拨打桌上的电话。对面的电话响了，“市电业局，你找谁啊？”
“就找你！”
邵勇听出接电话的是马道明，哈哈一笑，调皮地回敬。
“噢！听出来了，听出来了！邵勇，勿怪、勿怪！职业病，习惯了！”
马道明握着电话，向邵勇道歉。
“我们谁跟谁啊！哪那么多讲究？你明天头午有空吗？如果有空儿，我过去找你商量办变电所的事！”
邵勇开门见山。
“有空，有空！你邵勇来，就是天大的事，也得让路。”
马道明满口应承。
“那好，只要不出意外，我头午一准到！”
邵勇和马道明说定，算是一块石头落地。
第二天一早，开了生产会，邵勇驱车赶往鞍阳市电业局。
市电业局在一座小山脚下，山上林木苍翠，沟谷中溪水潺潺，确是一片神仙福地。电业局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大院落，几进的房屋，中间的庭院，或花园，或小池，雅致而灵透。
小池里，或水草摇曳，锦鳞游泳；或荷叶田田，荷花映日。最绝的是，池水都来自山上溪涧，通过明沟暗渠相勾连，形成水龙、水系。因为是活水，池水清澈，且冬温夏凉，四季长流。
据传，历史上这里曾是皇家行宫，至今仍有唐王用过的汤池，辽金后妃沐浴的遗迹。电业局占住这么大一处院落，可说是得天独厚。数任局长，也是官运亨通，今日在省部级高记者，不下一掌之数。
略微发福的马道明，比之前白了，胖了，只是脸上没了棱角，少了些英气，添了些富态。他手握审批大权，上午跟着轮子转，中午跟着盘子转，晚上人家跟着裙子转，他跟着骰子转。
工作就是迎来送往，这跟他在部队不同，可为了生存，就必须主动适应。倒不是因为柳迪，他谢绝舞池歌厅，屏蔽裙衩，而是不拈花惹草，是他给自己画定的底线。
吃吃喝喝。这在他眼里不算犯忌。部队服役，五湖四海皆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战场上，一腔热血，快意恩仇。回归社会，酒肉穿肠过，真心的却没有几个。可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
刚到电业局，第一回被同事拉出来喝酒，听了这么句嗑，“领导干部不喝酒，一个朋友也没有；中层干部不喝酒，一点希望都没有；纪检干部不喝酒，一点线索也没有；平民百姓不喝酒，一点快乐也没有；兄弟之间不喝酒，一点感情也没有；男女之间不喝酒，一点机会都没有。”
马道明听了深以为然，一扫之前的忸怩，端起酒杯，来者不拒。他发扬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酒桌上打圈。因为特别有战斗力，在酒局里喝出了名堂，成为酒中魁首，局中将相。
柳迪开始担心，怕他喝坏了身子，可劝了也没用。每回宿醉，都如一摊烂泥。柳迪气恼，十天半月不理他。可后来，柳迪与人聊起，人家告诉他，男人就像毛驴儿，你越管越戗着，你得抹艮着，就捋顺调养了。
酒色财气。男人总要占一样。好酒，不好色；好色，不好赌。你是让他好哪样？柳迪悻悻地问，“要是酒色财气，他都好，咋整？”
“那你中奖了！”
男人是毛驴，总不能放任它去啃青吧？柳迪琢磨了琢磨，索性不再管他。自己本是农家女，嫁给马道明，随军，进城，有了工作，超乎她的想象。道明不赌钱，不找女人，爱喝点酒，还能让道明怎样？这些年，道明真心实意待她和孩子。她该知足。
马道明把邵勇接进自己办公室，宾主落座。邵勇环视室内布置，一桌一椅，椅后是一幅山水画。桌面上摆着文件整理夹，一部固定电话和一支笔筒。笔筒蛮有特点，上面嵌着开国十元帅戎装绣像。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花，让人觉得屋主人，胸有猛虎，细嗅蔷薇。
办公桌对面，没有沙发，摆着两把明清风格的圈椅。邵勇和道明各选了一只坐下。道明端了杯茶给邵勇，自己也端了一杯。看得出，这是提前备好的。
道明没有客套，直奔主题，“办变电所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那可真是太好啦！仔细说说！”
邵勇一撩眼皮，两眼如电，烁烁放光。
“我打听了一番。咱们村子西边不是有东电的50万KVA输变电高压吗？省里同意在刘柳镇建一次变，解决钢铁企业用电荒。这就为建二次变创造了条件。”
道明喝了一口茶，起身拉开抽屉，摸出一盒开封的烟，抖出两支，向邵勇递过来。邵勇伸手抽出一支。道明自己抽出一支。俩人叼在嘴上。邵勇手疾眼快，掏出打火机，啪地打出火苗，给道明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
“道明，这回可到你这儿啦！你看我有几成把握？”
邵勇目光陡然转暗。他清楚，既然是为解决用电荒，在刘柳镇建一次变，那刘柳镇的企业可有上百家，都在等米下锅。现在是僧多粥少，狼多肉少。邵勇暗自估量了下，自己在刘柳镇企业中的排名，并不占多少优势。
“刘柳镇钢铁企业挤占农业用电、生活用电，上边早就知道。你以为他们官僚？他们消息灵通着呢！这次上边有意见，增加的电量重点向钢铁企业倾斜。中午，我张罗一个局，把跟建变电所相关的都叫上，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道明说出计划好的方案，邵勇频频点头。
鞍阳站前红绿蓝大酒店公爵包厢内，一张八人台上，坐着市电业局副局长屈乐年、管高压的赵锋、管工程的周庸、司机小郑、道明和邵勇。副局长屈乐年中等个，桃花粉面，齿白唇红，长眉大眼，男人女相，相貌出众。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自然落在钢铁和电力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屈局长表明态度，“道明的兄弟，就是我们的朋友。邵勇起意建二次变电所，我给个态度，只要襄平县报上来，我们就批。”
“来、来！为屈局长的话，我们大家干一个！”
道明端起杯，招呼众人，举杯与屈局长相碰。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把现场气氛恰到好处地推向高潮。
“邵勇，你放心，这次哪怕就批一个，也批你。我说的没错吧，屈局！”
赵锋撂下杯子，抹了下嘴角，冲屈乐年恭维地笑笑。
屈乐年没有说话，举筷夹着转到眼前的干锅娃娃菜。看屈局长没有搭理自己，赵锋自知多嘴，朝邵勇说；
“你得敬屈局一杯。屈局喝痛快了，你能省一大笔钱。”
这话说得太有水平，可谓一箭三雕。一是给自己打圆场，二是给邵勇点步，三是把屈局长架在火上烤。屈局长答应不答应，邵勇省不省钱，跟他赵锋没多大关系，却给双方埋下个雷。让屈局长心不净，就达到了赵锋的目的。他就是要以此报复屈乐年刚才对自己的倨傲。
听弦音而知雅意。邵勇一点就透，赶忙站起，挨个给领导们满上，脸上堆笑，眼含真诚，“屈局长，各位领导，我这轮敬三杯酒。第一杯敬屈局长，变电所的事儿，就仰仗屈局长了。邵勇不是不明白事的人。”
邵勇俯下高大的身形，端着杯子，瞅着面无表情的屈局长。屈局长头也抬，端起酒杯，啪！与邵勇一碰。邵勇一仰脖，一饮而尽。邵勇翻转杯子，做了个净杯的动作。酒喝得干净利落，没有一滴酒滴下。
“第二杯酒，我敬赵主任、周队长、道明，非常荣幸，各位拿我当兄弟。事成之后，我必有表示！”
大家的杯子碰在一起，一杯酒又下了肚。
“第三杯，我单敬小郑。”
邵勇给小郑拿了杯子，倒上一杯矿泉水。自己的杯子，倒上酒，“为领导服务的事，就拜托你了。今天认识了，就是朋友。以后常拉着领导到我那去，钓鱼、打牌、喝酒，全包在我身上。”
杯子轻轻一碰，邵勇再次举起杯。担心邵勇喝大了，小郑伸手拦阻，“我喝的是水，邵厂长你喝一口，意思一下就行！”
邵勇却没有停，仰头一饮而尽。邵勇一视同仁，让小郑很是感激。
“邵勇，赶紧坐下，快吃几口菜，压一压。酒喝急了，对胃不好！”
道明催促邵勇，语气中带着关切。邵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侧身贴近道明，“这么喝行不行？”
道明关切地瞧着邵勇涨红的脸，没有说话，暗暗挑起了大拇指。
“屈局长，建变电所，我要准备什么？”
邵勇试探着问。
“什么都不用你准备！对了，准备钱就行了！”
周庸队长抢过话，瞅着屈局长，脸上满是恭敬。
“建变电所，活儿都是周队长他们干。这一回，破个例，除了变压器，其他的配件，你们可以自主采购，但必须是国标的。否则，别怪我们不验收。”
屈局长瞅了一眼邵勇身边的道明。道明负责设计与验收。这话明着是交代，暗里是敲打。明确警告道明，要严把质量关，不能随便送人情。
气氛一下子冷了。为了调节空气，道明自己满上，邵勇赶紧起身，给大家倒酒。道明看着，“我给大家说个段子，说得不好，请大家喝酒。”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今天，屈局亲自指点，说明我也很优秀！对不对，兄弟们，喝酒！”
大家苦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道明，你说的段子，真不咋地！”
赵锋撇了撇嘴，不屑道。
“不服？你来！”
道明夹着菜，直接怼了回去。
“我来就我来。有一种东西，看起来像水，尝起来辣嘴，喝下去闹鬼，走起来绊腿，夜里面找水，早起来后悔！猜猜是什么？”
赵锋话没落地，屈局长一墩筷子，满脸不屑，“老掉牙的东西。你自我奖励一杯！”
屈局长帝旁边的周庸身子一靠，不以为然道：“酒呗！这还用猜？”
自己的段子没有创新，落了俗套，赵锋也不赖账，“好，好！我奖励自己一杯！”赵锋嘴上说，却没动手，而是伸出头来，张嘴咬住杯沿，如同鲸鱼吸水，缓缓抬起脖子，待把酒杯举起，杯中酒已不见踪影。众人无不喝彩。
大家吃着菜，扯着闲篇。周庸感慨，“现在民营企业是越办越好，你看邵勇，都要自建变电所了，可你们最近听说没有，咱鞍阳的老牌国企，鞍阳市轧钢厂可要倒闭了，现在准备整体出售呢！真是作孽，七八百号工人，可全失业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邵勇先是一惊，继而心头一喜。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
酒后，邵勇把大家请到天王歌厅。没坐稳，门突然撞开，突突进来一群穿着丝袜短裙，涂着黑眼圈，红指甲，唇膏，肤白貌美的女孩。
“她们是我们歌厅的王牌助唱，各位先生需要吗？她们很会侍候人的，中意也可以领出去。”
一个面貌身材成熟点的领班，声音甜润，满脸谄媚。
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屈乐年随手一指，点了一身黑寡妇装的姑娘。姑娘甩着背包，扭扭搭搭地坐到屈乐年的身边。
屈乐年选过了，众人也选定了。一人一个。因为酒喝了不少，屈乐年歪在沙发上，软塌塌的，像抽去了骨头的肉。其他人也没了精神。尽管身边的姑娘勾肩搭背，仍然是醉眼蒙眬。
几个助唱接管了麦克风，就着桌上的啤酒、瓜果，疯起来看。她们边唱边舞，时不时，表演一下对吹，就是一口气干掉一瓶啤酒。刺耳的音乐，亢奋的尖叫，让门上的小窗口，不时飘过一张惊疑的脸。
结了账，付了小费，打发走姑娘们。邵勇把屈乐年、道明、赵锋、周庸等人叫醒，劝他们泡个澡，再按脚。几个人离了歪斜出了歌厅，坐小郑的车到碧海云天。
这一通操作下来，邵勇花了五千多。花钱倒没什么，只要能办成事。这都是成本，生意人不在意这个，在意的是兑换价值。
邵勇心里门清，想把变电所建起来，这点付出，只是撒狗粮。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要想工作有进展，私人感情必发展。请屈局长吃喝，并不能达到预期，关键还要看孝心。这孝心就看各人的喜好了，明里，暗里，都要好上加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邵勇和家有专程跑了趟铁西，做了一番实地考察。鞍阳市轧钢厂占地30多亩，办公楼、车间厂房一万多平。机器设备，是一套520开坯，拖420、340轧机，两条生产线。
邵勇打听了一下，只要拿出一大笔钱，买断这个厂就行。至于厂里工人的安置，由国资委和工业局处理，不用个人操心。
邵勇的方案很完美。厂子毗连市区，买断鞍阳市轧钢厂，厂地可转手卖给房地产公司，用于商品房开发，升值空间非常大。设备是纵列式，比自己厂里的横列式先进，拆下来可以拉回去自己用。
鞍阳市轧钢厂最大的价值，不是这些，而是冠着顶级域名的招牌，几十年培育的市场，发改委批准的产能。这个产能将来就值这个厂。
而且，拥有了这块招牌，就能开出正式的材质单，自己的产品，就能进入国家重点工程。可以说，民营钢铁企业，谁拥有了它，就拥有了未来。
它是一块免死金牌，也是一块敲门砖，通行证。鞍阳市轧钢厂的合法资质，足以让自己拥有与国有大企业竞争的底气，足以让自己的产品行销全国。
趁着同业者满足于粗制滥造，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邵勇加紧运作，第一时间到工业局报了名，交了风险保证金。
担心流标，邵勇专程拜访崔书记，恳请崔书记出面，动用他在官面上的人脉，为自己托底。崔书记坚持在办公室见邵勇，而不是家里。
作为襄平县委书记，崔喜顺笑得灿烂，尽管眼角鱼尾纹纵横，鬓边生了白发，可精神矍铄，“邵勇，听了你的想法，很让我吃惊。没想到，你能看得这么长远。就为这儿，你放心，这个事儿，我管定了。”
“办企业难，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更难。当企业做大，企业和企业家，就不是个人的事，而是社会的事。小则关乎一个县，一个市；大则，关乎一个省，整个国家。”
“既然选准了目标，就甩开膀子干吧！不要认为，我是在帮你，是你在帮我！”
崔书记满面春风，让邵勇倍感亲切。告别崔书记，邵勇浑身上下，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