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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九号,陈爱民贴出了放假通告,放假时间跟往年一样,除了鹿栏值守人员,腊月二十六大扫除,二十七正式放假。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写明上班时间,只是在通告最后写了一句“上班时间等待通知”。

这种情况以前从没出现过,职工们马上引起警觉。

有人悄悄问陈爱民场子是不是要破产了,这回陈爱民没有立马否决,只是摇摇头便苦笑着离开。

霎时间,场里职工又闹开了,纷纷猜测场子要完了,明年不用上班了。

有人责怪朱安国和肖正平,说他们保证过不会破产,现在又通知无限期放假,就是欺骗。

无奈之下,朱安国只好又出来解释,告诉职工破产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坏,破产他们不一定就会丢掉工作。

肖正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也许是失望透顶,这回职工们没有大闹,围着几位领导怒骂一阵后就散去了。

散去之后的职工没有返回岗位,而是收拾各自的东西,吃过中午饭就回家了,只有吴丽红等少数人仍留在岗位上不知所措。

第二天,来上班的人比昨天留下的又少一半,朱安国巡视一圈后,干脆宣布全线停产,把剩下的职工全部遣返。

其实贴出放假通知朱安国也很无奈,几天前,县里已经将鹿场破产方案递交地区,经过研究,地区同意启动破产程序并将本案作为全国第一例破产案例提交省委。到贴出通知的前一天,县里已经成立专案小组并电话通知鹿场无限期停工。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朱安国还是心里一沉,要不是肖正平和陈爱民看着自己,他都想抹抹眼泪。

几十年的时间,朱安国将自己人生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鹿场,到得最后竟是这般下场,他觉得实在太凄凉,就好像他的这几十年白过了一样。

领导告诉朱安国,说破产不一定就是坏事,也并不代表鹿场就要没了,虽然他也是这样跟职工们宣传的,可是不代表他就相信。

另外,肖正平租地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耳朵里,听说肖正平是想开公司,还想把地就租在鹿场旁边。

现在看着肖正平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朱安国不禁恶毒地想到:肖正平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之所以一再保证只要职工努力干鹿场就不会垮,不过就是给自己争取时间找后路。

朱安国心想,他的后路倒是找好了,却把整个鹿场的职工给耽误了!

肖正平不想多话,朱安国也不想跟他计较——现在计较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第三天,县计委协同县法院以及作为本次破产案债权人的县农行进驻鹿场,查封了所有办公室及生产车间,除财务人员和饲养员之外,包括朱安国肖正平在内的所有人全部被驱离。

肖正平带着王鹏和陈炎开车来到林场,又给夏双林拿了两条烟。

夏双林告诉肖正平,说租地的事儿已经给场长汇报了,估计是年底事儿多,场长还没回复。

看着肖正平略带失望的神情,夏双林又安慰道:“小老弟,别着急。这事儿是罗局长亲自吩咐下来的,场长就算不愿意也不敢拒绝。现在一来是年底确实很忙,二是鹿场破产的消息已经传出来,场长陈大军肯定还会去县里打听打听。”

话至此,也就无需多言,把三人送出办公室时,夏双林再次肯定道:“放心吧,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

腊月二十七,白茫茫的樟树垭满是喜庆的声音,就像肖正平说的,如今已经没有人家缺粮食,男女老少都在积极地想把这个年过得更热闹一些。

跟往常的年不一样,河甲山头上的熊孩子除了放鞭炮,还多出来一些烟花。

走在路上,你得时刻小心,不是这里“砰”的一声鞭炮响,就是那里“扑哧”冲出来一朵烟花。

然而在樟树垭,最热闹的年并不是肖正平家里,也不是胡山川家里,而是张狗子家。

张二栓是昨天回家的,谁都想不到,河甲山头上第一辆小轿车竟然会是他开上来的。并且张二栓开车回来竟然没有在陈炎和肖正平面前炫耀,而是直接开去自己家,带着满车的年货。

张二栓似乎刻意不想张扬,静悄悄在家里过了一夜,今天才开始在村里晃荡。

到肖正平家时,肖正平二伯和岳丈正在打理牲口,张二栓敲了敲院门,打声招呼后就问平子在没在家。

看着张二栓那身装扮,肖坤国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一头烫了的快要赶上雪梅头发的长卷发,一件翻领皮夹克,还围着一条花围巾。

“是~~二栓呐,嗨哟,这大半年不见,咋还变成大姑娘了呢!”肖坤水打趣道。

正说话,闻见动静的戴雪梅走了出来,跟张二栓打过招呼,就说平子哥去陈炎家了。

戴雪梅要招呼张二栓进屋坐,张二栓赶忙婉拒,说既然平子在炎婆娘那儿,他就干脆也过去。

陈炎家里,陈炎爸妈张罗着各种腊货,肖正平则跟陈炎两人坐在堂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大声笑谈着。

跟陈炎爸妈打过招呼,张二栓便径直朝堂屋走去。

刚走到门口,正对着大门坐着的陈炎就大笑道:“哟,这谁家堂客啊,走错门儿了吧?”

肖正平回头一看,也跟着笑出来,“张狗子,你这一身,是打算改名儿叫张二妮吗?”

张二栓走进屋,自顾自拉来一把椅子坐下,“两个土老帽,这叫时髦知道吗?你俩得学着欣赏!”

谈笑两句,肖正平就问张二栓这阵子干嘛去了,为啥找遍县城都找不到他的人。

张二栓支支吾吾,一会儿说出去旅游一会儿说出去做生意,就是不肯明说。

其实打一看见张二栓这身装束开始,肖正平就猜想到怎么回事儿。

张二栓开车回家这事儿一早就传遍整个村,肖正平结合刚才他的表现,就知道现在他已经走得太远,劝,估计是劝不回来了。

再说肖正平也不想劝,该劝的话他一早就劝过,正所谓良言劝不了该死的人,张二栓的路已经走出去了,至于走向何处,那是他自己的事儿。

陈炎没心没肺,闲扯两句一时兴起,就要去看张二栓的车。

张二栓也高兴,说干脆坐车去乡里,他请两人搓一顿,顺便买点儿过年需要的东西。

说走就走,张二栓立马回去取车,肖正平也回家叫叶儿和媳妇儿。

戴雪梅晕车,肚子也越来越显眼,再加上家里还得准备年夜饭,就推脱不去了。

于是,三个人加上肖秀叶,就坐着张二栓的车去到乡里。

肖秀叶之所以答应一块儿来,主要是想看看马文凤——肖正平没有把之前的事儿告诉她,叶儿已经成人,他不想随便搅和她的社交。

来到供销社,马文凤不在,里面站着两个完全陌生的售货员。

几个人挑挑拣拣买了些东西,接着便来到乡招待所。

招待所一年前已经承包出去,承包人就是原先的招待所大厨。

据说这位大厨炖排骨乃是一绝,来来往往的汽车司机经过乡里,都必须在这儿吃上一顿。

现在正是年边,店里倒是相对冷清,只有一桌客人。

肖正平自打几年前在招待所请过客之外,再有没有来这里吃饭,这回难得来一趟,便立马点上一大锅炖排骨。

约莫十多分钟,服务员端菜上桌,几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

此时已经离晚饭时间不远,冬天天色黑得早,外面的天已经有些发暗。

正聊得兴起,忽然外面隐约传来一声惊叫。

这阵叫声在招待所这儿听来声音并不大,听到的人也只是以为那个熊孩子放鞭炮把人吓倒了。

可是很快又传来第二声,并且有闹哄哄的声音。

服务员闻声探出半截身子朝外忘了两眼,嘟囔道:“大过年的还打什么架!”

陈炎离门口最近,闻言也跑出去看了一眼,就见供销社方向有一伙人不知道在干啥,吵闹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陈炎听见服务员说打架就以为真是打架,多看了两眼便退了回来。

哪儿知道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坐在招待所里面渐渐听见有人喊“他手里有刀!”“快拦住他!”之类的话。

肖正平意识到不对劲,马上走向门外。

哪儿知道探出脑袋一看,就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把刀,晃晃悠悠的见人就追,嘴里还不清不楚的骂着什么。而他身边的人根本不是在打架,而是不挺躲闪着那人。

看见这一幕,肖正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儿,他马上让服务员关门,还叫上陈炎和张二栓过来帮忙。

几个男人三下五除二马上把两扇大门给关上,老板不放心,又吩咐拿剩余的桌椅给顶住。

没过一会儿,那人便来到招待所门口,在门上划了两刀又踹了两脚,声音便渐渐远离。

忽然,一阵更大的骚乱响起,响了才十多秒钟,肖正平就听见一个男人大喊:“给他拷上!”

这话显然只有公安才会说,几个人马上意识到危机解除,再加上好奇心驱使,便将大门给拉开。

这个时候,一大群人正围在招待所不远处,人群的后面还停着一辆警车。

几个人凑上前,踮着脚一看,肖正平差点惊呼出来。

敢情在人群中间正被两个公安压在地上的,正是马文凤的男人,而他的身旁,则掉落着一把带着血的菜刀和一根同样带着血的擀面杖。

那男人显然喝了酒,肖正平隔着人群都能闻到浓浓的酒味儿,而他嘴里还不停地嚷着:“~~打死你个贱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