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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先是各自惊讶,紧接着便笑出声来。

“娘的,这人真经不住念叨!”陈炎吐了吐舌头,随后朝电话走过去。

“喂~~我说张~~”

陈炎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张二栓紧张且小声的声音便传过来,“炎婆娘,来县城接我。”

陈炎一愣,看向肖正平。

肖正平马上发现陈炎的脸色不对劲,便走过去把耳朵靠近听筒。

“咋的啦?”陈炎问道。

“有人在追我~~见面我再跟你说吧,你先想办法把我接回去。”

“县城离这儿才多远?你搭班车不就完了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开得起小轿车啊~~诶,对了,你娘的不是有车吗?”

“唉,别提了,车早让他们抢走了~~炎婆娘,你就想想法子吧,我不敢去车站~~”

肖正平闻言轻声对陈炎说道:“找李货郎借车,咱俩去接他。”

对面一听肖正平的声音,马上激动起来,“是平子吗?平子在旁边吗?”

陈炎赶紧把话筒递给肖正平。

“张狗子,你要害怕的话就去酒坊等着,我们马上来接你。”

“不行,”张二栓果断拒绝,“这帮人杀人不眨眼,我不想连累你。”

这个时候,两人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想了想,肖正平忽然脑子一激灵,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那你就去德贤宾馆。”

“德贤宾馆?那不是李大为那儿吗?平子,我不想连累熟人,尤其是你俩。”

“你不想连累我俩你还打电话让我们接你!”

“我寻思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躲起来,到时候你们悄悄来接我不就没事啦?”

“行了,没听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你就去德贤宾馆,找个最显眼的地方,点两个菜等着。我们来了再想办法把你接出来。”

“可是~~”

“哎呀,你娘的有完没完,就这么着,你等着,我俩还得去找车呢!”

“好~~好吧。”

挂断电话,两人晚饭也不吃了,立马蹬上肖正平骑过来的自行车朝学校跑去,临走时,肖正平拜托陈炎他妈给大伯去个电话,就说自己有急事要去县城。

正如肖正平当初所料,五百块钱把车卖给李水全还是有好处的——两人找到李水全家里说明来意,李水全没有丝毫犹豫就把钥匙递给肖正平。

“舅,放心,我不白用,回来给你把油满上。”着急忙慌进入驾驶室,肖正平又冲李水全喊了一声。

李水全在说什么,好像是让肖正平别这么客气,可是肖正平已经发动车子,车子的声音完全盖过了他的说话声。

一路猛踩油门,抵达县城时天已经乌漆嘛黑啦,肖正平左拐右拐来到德贤宾馆,刚下车就看见张二栓坐在正当门的位子上。

如今人们口袋里有了钱,夜生活越来越丰富,即便在石德这样尚属贫困地区的县城,晚上大街上也是灯火通明的。

有的时候肖正平的确很佩服李大为,当初招待所这附近就是几个政府单位,除了开介绍信过来过夜的人,到了晚上附近基本没人。

可是现在,几个单位一般走,空出来的屋子住人的住人,改造的改造。

如今附近什么发廊、商铺、旱冰场啥的都开了起来,整个县城除了百货商场那一块儿,恐怕就属这里最热闹了。

还没进门,张二栓就被车子的声音吸引过来,马上发现肖正平两人。

肖正平笑嘻嘻正想开口,就见张二双疯狂朝自己使眼色,还微微直摇头。

肖正平立马会意,拉着陈炎走进门,从张二栓身旁径直走过,然后上到二楼李大为办公室。

陈炎没忘记李大为干的好事儿,进办公室门之后就没有好脸色,好在肖正平也没打算多留,打了个招呼就让李大为给开个房间。

李大为看上去很忙,马上喊来服务员,给肖正平开了间双床房。

服务员打开房门正想离开,肖正平一把拉住了她,“麻烦帮个忙。”

服务员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只管说。”

“你这儿有纸笔吗?借我用一下。”

服务员马上掏出胸口袋子里的小本子和圆珠笔。

肖正平接过来,写了一段字,意思是让张二栓借开房的名义上楼。

写完肖正平便将字条交给服务员,“麻烦把这张纸条给当门坐的那位客人,他一个人坐一张桌,下楼右手边就是。”

服务员愣了愣,忽地压低声音问道:“是要悄悄给他吗?”

肖正平笑了,心说这服务员还挺会来事儿,“嘿嘿,聪明!呐,这是十块钱,算你的辛苦费,你就借着给他添茶的机会给他。”

服务员似乎挺得意,把字条折成一小块儿就下楼了。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两人从门缝里看见张二栓走上楼来,肖正平见他身后没人,便推开房门朝左右望了望,见四下里一片安静后,他马上朝张二栓招手。

张二栓很紧张,一边走一边四下里打量,一直小心翼翼走到开好的房间里。

如果说一年之前的张二栓是春风得意地衣锦还乡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灰头土脸地“破衣”夜行!

他的卷发剪短了,看上去好些天没洗,都打结了。还有他的衣服,泛着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儿。脸色也难看得很,像是很久没睡觉一样。

肖正平关上门,拉着张二栓一边打量一边问:“我说张狗子,你怎么混成这德行啦?”

张二栓一声苦笑,两只眼睛立马泛出泪花来。

“等等,等等,”陈炎立马伸手制止,“张狗子,好好说话,别开没开始就跟娘们儿一样先哭会儿,我可受不了。”

于是乎,张二栓还没来得及挤出来的眼泪就被陈炎这样硬生生瞥了回去。

“来,坐下,慢慢说。”肖正平拉着他来到沙发旁,示意他坐下。

“嗨,别提了!”张二栓苦着脸道:“跟祥哥他们闹翻了,这会儿他们正到处找我呢!”

“咋闹翻的?”

“就是九月份,他带我去见了个香港人,还带我去码头看了看。平子,你知道他们怎么进货的吗?一集装箱一集装箱进来的!人家搞贿赂的钱都是拿箱子装的!看到船的时候我就害怕了,这么弄的话,真得掉脑袋呀!”

说到这里,张二栓顿了顿,似乎还在回想那一幕。

“回来后我就不想干了,”片刻后,他接着说,“我就跟祥哥说,说我不想干了。当时祥哥答应得好好的,说不想干也行,只要赔他一点儿钱就随时能走人。我知道祥哥他们的人心狠,不让他们满意肯定没那么容易脱身,我就把我攒的二十万全给了他。”

“二十万!”陈炎咋舌道。

“嘿嘿,”张二栓得意起来,“二十万算个啥,这两年我花掉的就不止这个数!”

肖正平眉头一皱,“别打岔,张狗子你继续说。”

“其实吧,给他二十万我自己还剩个两万多,再说我还有车嘛!给钱那天他们真放我走了,我寻思着收拾收拾就回来。哪儿知道那天夜里喝完酒回家,发现钥匙落家里了,就打算从后面排水管爬窗户进去,以前我都是这么干的。哪儿知道我刚绕到后面,就从楼道的窗户里看见里面站着三个人。”

“祥哥他们?”肖正平问。

张二栓点点头,“是!这几个人我太熟悉了,就算没灯我也看得出是他们。你说我再傻也知道他们找上门是来干啥的,那还回个屁的家啊,我赶紧从后面溜了,车、家里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拿。”

肖正平大概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这么看来,张二栓还算机灵,还知道弃卒保车的道理。

“你说是九月份的事儿,难不成你是走路回来的吗?”

张二栓一摆手,“哪儿呀!那个时候我在省城呢!身上带的钱又不多,两天我就没吃没喝啦。你说我走路,要能走路我还说啥呢!祥哥他们精着呢,汽车站、火车站他们都守着,有一回我被他们发现了,追了我上十里地!”

“等等,你说你两天没吃没喝,那你是怎么过到现在的?”

一听这话,张二栓低下了头,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下,“还不是靠这个,要不然,我他娘的早饿死啦!”

陈炎一看立马站起身来,“偷!张狗子你出息啦哈,啥时候学了这本事啊!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活该,啥他娘的下作你就干啥!呸,我咋就认识你了呢!”

肖正平伸手拉着陈炎坐下来,“你先听他说完,该揍该骂的回去再说。”说完,肖正平又示意张二栓继续往下说,但是这会儿,他眼里已经是满满的不屑了。

“平子,我知道这事儿下作,你说咱们那会儿多难啊,饿死咱也不偷不抢。要不是逼到没法儿,我说啥也不会干这事儿呀!就那么躲个把月,我见他们老守着车站,就知道坐车肯定不行,只能想别的办法。后来,我就扒车,甭管去哪儿的,只要朝这个方向我就扒。”

肖正平听到这里忽地笑了,扒车他们仨可是行家,那会儿想去县里又不想出车钱,他们三个就经常扒沿路的卡车。

张二栓还在继续说:“说出来你们都不会相信,扒了车我才发现还有那么多地方,差不多一个月,我去了七八个地方,好不容易才扒来泉山。后来到了泉山一看,祥哥的人也在,一样还是守在车站,我就又躲了一阵子。”

陈炎这时忍不住问道:“他们就那么恨你?不是都给了二十万吗?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张二栓摆了摆手,“你不懂!平子当初说得对,干这行的都是亡命徒,被抓住就是个死!祥哥他们杀人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绝不会冒任何风险让我把事儿说出去。”

“那他们现在追来石德了?”肖正平问。

张二栓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跟一个叫花子扒货运火车到这儿的,趁火车等进站的时候我就跳了,都没经过车站。”

“那你刚才还那么紧张?我他娘的还以为追你的人就在宾馆呢!”

张二栓悻悻然一笑,“我这不是害怕吗?祥哥他们可能现在不到,但依他们的做法儿,迟早会追到这里。唉,说起来这事儿也怪我自己,当初要是听你劝早点儿收手,或者不涉足那么深,他们也不会追着我不放。问题是现在我知道的太多了,他们不可能放过我的。”

肖正平听完身子向后一仰,“那你以为能怪谁?我跟炎婆娘少劝你啦?你不听啊!”

“平子,啥都不说了,我知道错了。你们赶紧想办法把我弄回去,祥哥他们虽然知道我家在石德,但是他们不知道在樟树垭,只要出了县城,他们就找不到我。”

“哼哼,你的意思是从此以后你就躲在樟树垭不出来啦?”

张二栓点点头,“等个三五年的,我就不相信他们能守三五年。”

“张狗子,就算你在山上躲个三五年,你妈受得了吗?还有,万一他们找上山呢!”

“没办法,让我妈骂也比丢了命强吧!再说他们不可能找得到樟树垭,我特意跟他们留了一手的。平子,这回上山我一定听你的,老老实实混口饭吃,再不做那发财梦了。”

肖正平摇了摇头,他本来想说劝张二栓自首的,说不定供出些什么立个功能少判几年,至少不会判死刑。

可回头一想,他要就此真心改过,老老实实呆在山上,或许还真比坐牢强,也就打住这个想法。

多聊了两句,肖正平跟陈炎都还没吃饭,就让李大为安排人送来酒菜,三个人在房间里喝了一顿。

第二天清早,肖正平自己先下楼,这个时候宾馆里除了服务员还没有客人,再去外面打量一圈,确定没有可疑的人之后,他便叫上陈炎二人上车回家了。

坐在车上,几个人又把各自的近况扯了扯,听闻山上正在搞菌子大棚,张二栓立马问道:“平子,你看我明年都不出去了,你就在山上给我找份活儿干呗!我没炎婆娘这么厉害,能跟你当副总,但是干点儿苦力活还是没问题的。”

肖正平心里一声苦笑,心说就知道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