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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县同乡会馆是轮值的,今年又换了一家,项家也是福禄县人,与这些县中的乡绅们也都混了个脸熟。更因项乐、项安兄妹二人的关系,县中富户们对项家也还都客气。即使不是祝缨带着,他们也不至于为难项大郎。

他们对项大郎要卖糖这件事儿颇为好奇——项家一个整天买进卖出、倒买倒卖的纯靠跑腿的商家,什么时候会卖糖了?

制糖原料的地理原因,糖这种东西主要是南方生产往北方卖,而本州就在南方,通常是本州进糖往外面去卖,项大郎一个偏僻县里的商人,跑州城来卖糖?

祝大人一定又干什么了!

同乡会馆诸人分成两拨,一拨将祝缨团团围住,一拨将项大郎隔离开来:“项大,你这糖……哪儿来的呀?”

福禄县的士绅们不很排斥经商,他们以前入仕的可能性极小,在祝缨手上贩卖橘子发了笔财,见着有赚钱的行当,当然感兴趣。如今子弟或许可能有出息做官,那也不怕,总有办法规避的,钱,还是要的。

祝缨指指自己和县令们,道:“我们过来看看,有事儿大郎与你们商议。”

郭县令等人比较关心的是,既然祝缨答应了这个制糖的技术不保密,他们今年开始种秋甘蔗,明年春夏第一批自己的蔗糖就能上市了,也得用这个福禄会馆的路子。新建会馆不说成本,打通关节的时间也来不及。

他们就跟祝缨说这件事儿。

祝缨笑道:“那你们就入股。”以官府的公廨钱入股会馆,各地在外的商人可以租用、在外的游子也可以投宿,同时像南府那个福禄会馆似的,开发点客栈、货栈的业务,官府收房子的租金但不直接插手干预经营,长长久久地收。

“这不比拿公廨钱放贷收不回来强?”祝缨说,“我看以往有些人拿公廨钱放贷,又不懂买卖,又收重利,高利贷一般,将借贷人逼得家破人亡,人死账销,自己的钱也打了水漂。不如这样。一则本地在外漂泊之人能有个安心的住处,同乡能聚在一起互相帮忙,二则衙门也能有个长项的收入。这分本金永不许动、房子永不许卖,大家也可以多些进项。”

公廨钱主要是归主官支配的。府衙的分红就归她,县衙的分红归各县。公廨钱与公廨田一样,都是谋外任的人很在乎的收入来源。她最早开设同乡会馆的时候没想得这么多,是为了福禄县能更富一点,又方便钱款的安全,不必来回背钱,只要拿条子兑换即可。办了几年,经验多了,也就总结出许多条款规范。

关县令第一个赞同:“不愧是大人,大人怎么说,咱们便怎么办!”可不是,只要出点钱入股,就跟着知府一块儿永远数钱,不跟的是傻子。

他们以前还真就放个贷款给商人,经常有人还不起的。他们就以官府的强力将人家家产收了抵债,最后弄得一地鸡毛,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有钱拿,挨点骂也不算什么,难的是催收的过程也非常的不愉快,还有折本的情况。折本,也不全是因为利高,还是因为使了官府的钱,总有官员借故向商人索要额外的好处,最后玩崩了。

现在祝缨要与他们定一下章程,如何入股、如何分红、如何催收,年金怎么定,每年何时缴纳。官府只收钱就行,不管运营。

祝缨道:“咱们不在了,后来人未必就这么老实,崽卖爷田的未必没有、勒索百姓的也未必没有。”

王县令慨然道:“必有国法办他!”

祝缨轻笑一声:“那得到什么时候?”她的办法就简单了,各县,她要尽力培养一些读书人、一些能够做官的人,只要来个做得过份的地方官,地方也会有势力能够反对。

这是一体两面的,地方上的势力太强,新来的官员也有可能干不过,反而被挟制。但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都是互相制衡。总比指望三千里外的朝廷事无巨细、明察秋毫靠谱一点。哪怕指望朝廷,也得地方上有人能告诉朝廷、上达天听不是?

她与县令们就在福禄会馆里商讨一下细节,莫县丞道:“大人,这个会馆原是您的心血,下官不该多嘴的,可是呢……底子是福禄县的,那是不是?”

郭县令道:“守财奴的样儿!给给给,咱们合伙。”这几个县令身上正经读书人的气质极淡,由吏而熬为官的,知府又不追求“不言利”,他们也就卷起袖子来聊钱了。

祝缨负责出个大概的框架,具体的数目他们四个人开始互相争,以至于吵,竟至于要打。祝缨抱着手看得直乐。

项大郎在那一边被堵得满头汗:“才干这一行,还不知道如何呢!”

凡事沾了个“官”字,就不得不小心一点,虽然糖坊已经都交给他了。祝缨交给他的盘子很大,就是要以一个“量大”为优势,压低价格抢主顾。量大,也就意味着一旦疏忽他赔得也大,项大郎又兴奋又紧张。

他经商是有头脑的,同乡会馆他也算计在内了,考虑到了租用场地等等问题,也不想在外面另起炉灶。这个糖坊,它也得用原料,越是路近的原料越好,那就不得得罪乡亲大户。要打开市场,也得会馆这儿帮个忙。

“官”给的要求得做到,祝缨要求不能太高价,走的是“易得的量大便宜,不易得的可以高价”的路子,项大郎就只好把赤砂糖、白砂糖的价格压下,而将冰糖的价格抬高,又将有新鲜造型的红糖块之类的价格还照原本的样子来。

规模大,他的成本就被压低。离原料产地近,原料运输的成本又降了下来。即使定价偏低,利润仍然可观。

今年轮值的是赵翁家,赵翁道:“你说这些馋我们不是?”

项大郎陪笑道:“哪里敢?只是讲一讲,您还不知道大人么?我是尝个鲜儿,好的还在路上呢。再说了,您那儿种橘子的利,我可什么话也没说呀。”

赵翁想说他家与阿苏县的买卖,想到他的父亲,心道:大人这是补偿他吧?

转而问项大郎要怎么吆喝:“你有好物,得叫人知道。这时节,旧年橘子也卖没了,新的还没下来。来会馆的人也少了哩。你压价卖,地头蛇怕不要砸你的摊子哩!”

项大郎笑道:“我分卖给小贩。自家也支个摊子零卖,比卖给小贩的稍贵些,这样小贩也能赚着钱,也不能卖太贵。要是有大铺子进货呢,我也卖给他们。”

祝缨分一只耳朵听他说,知道这位年轻的商人不必自己多管了,听到最后笑了起来,难得的轻松。

项大郎吆喝也有一套,如何让别人知道呢?

项大郎道:“我已带了些糖来,天气又热,我请街坊们喝糖水。”

砂糖类就这么卖。便宜的东西,赚相对贫穷的人的口碑。街口支摊子,路过的一人一碗,当众给人看,一口大锅,投点儿料,最后加一大勺赤砂糖或者白砂糖,见者有份。连请三天的客,每天熬它十大锅,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口碑就出来了。

请客的同时再将价格宣扬出去。相对低廉的价格就是最好的广告。何况糖的品相还不差。

冰糖就不一样了,他想拿大块的冰糖就在糖水棚子外面放到一个大盘子里显示一下,给大家看,这个贵。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街头流氓之类以及本地官吏的“孝敬”。这个就需要与本地官府打好关系了,不但要求会馆里的人长袖善舞,还得祝缨出面。

祝缨一只耳朵抖了抖,笑道:“等你想到哪里还来得及?我早办好了。”

她这次过来给冷云等人的礼物里就有南府的糖,跟冷云没打招呼,却与刺史府里几个管事的、尤其是司法参军等人提了。

整个刺史府里,冷云会给她面子,其他人多半有点怕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鲁刺史在日,她在刺史府里的评价就是很刺的一个人。谁掀了她的摊儿,她就拆了谁的家。当然,那种情况应该不至于发生。

她仍然让项大郎准备一点礼物,各处送一送,同时包一些糖,也送出去。

项大郎马上答应了。

祝缨留了一份名帖在同乡会馆,说:“如果有事,拿着名帖去见董先生。若无事,不要往前面凑。”

项大郎等人赶紧答应了。

祝缨又叮嘱他们:“不要冒进。”

项大郎本就小心,这一声答应得更加恭敬真切。

——————————

祝缨的州城之行十分圆满,照例采购了一些东西之后便与郭县令等人启程回府。

路上,四人又争了起来,祝缨依旧是轻松愉快。到目前为止,她的计划执行得都非常的顺利,她看了一眼四人,心道:你们现在说得再高兴,回去还得照我的来!

她后半部的计划还包括了定规,除了雇佣鳏寡孤独之外,还有收购甘蔗等的规定。就像同乡会馆的章程一样,她不给定死了,只是定个大致的框架,以免胶柱鼓瑟。

回到府城之后,祝缨道:“得啦,各人干各人的事去吧。秋收之后,咱们就开始干咱们的事儿。”

王县令这回便不肯落后了,道:“大人,虽说各县官糖坊要到明年才能得,现在能不能让下官们观摩一下?到时候现学怕晚了。”商户,他们只能收点税和孝敬,官糖坊就……对吧?

祝缨道:“行。”

现在她正闲着,先带人到了现在的项家糖坊里去,这些官员也只是看个热闹,郭县令道:“这么大的?”

祝缨笑道:“对呀,不然能卖遍全州、全天下吗?你们想,人喜欢吃糖吗?让人人能吃饱了肚子之后有心思吃糖,一个人,一年吃一斤糖,一天还不到一钱,不算多吧?我卖便宜一点,让人都能吃得起。”

郭县令吸了口凉气:“这——”

祝缨笑笑:“你们要准备的地方,也不能太小了。”

“就怕……路难走呀。”关县令迟疑地说,卖橘子铺了好几年才有现在的起色,也是靠的祝缨以官府的力量保护。关县令比较担心的是,现在糖制出来了,到外地不太好卖。看祝缨这个势头,不定哪天就升走了。

“那把招牌打出去,就让他们自己过来进货。”祝缨做买卖,比项大郎只精不笨。自己拿出去卖,还得自己贴路费呢!京城人家还往这里来采办珠宝呢,有什么不可以?别人来贩买,还能赚点他们的食宿钱!

外乡人来得多了,本地与外地的沟通就多,隔阂就少。

关县令只好将话挑明。

祝缨笑道:“不怕。”

关县令也就安心了:“下官回去就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将房子备下。”其他几个也都说要去办。

祝缨道:“粮田不能动。”

郭县令笑道:“哪里敢?下官等也是要考核的。”朝廷考核官员就那么几项,征粮是个基础的考点,就算祝缨不提,他们也会盯着县里的百姓不让过份弃粮而种甘蔗的。

最为难的要数莫县丞,他与别人争得虽凶,却实在扼腕!福禄县已种了橘子了,再腾地方种甘蔗很难。莫县丞狠狠心:要不鼓励开垦?

又担心自己开出荒来就走了,没享着这个利、便宜了下一任。

真是左右为难。

祝缨将诸事吩付毕,道:“好了,都回吧。”

她先召了彭司士,因百工归他管,官糖坊及工匠等事就正式交给了他。彭司士之前看小吴忙前忙后的,不敢怨祝缨,却将小吴当做了竞争的对手。祝缨将事交给了他,他心中大定。道:“下官一定办妥。”

“我要验收的。”

彭司士拍着胸脯道:“大人只管查验。”

祝缨难得地闲了下来,到了后衙检查一下小孩子的功课,又唤来仇文,再考一考他,又问他一些山中的情势。仇文“一心向化”,问什么答什么,谈及本族时略有些贬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罢的。祝缨也不指责他,又询问他一些各族情况,与花帕族人的话相印证,同时做一些准备。

她开始学花帕族的语言了,又准备再接触一下旁的族。各族的情况因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其描述也有些差异,多听几个人说总不会差的。

她这儿闲得开始学人说话,郭县令等人忙开了。

郭县令回到县衙,先要准备官糖坊,糖是值钱的,这个他知道。官糖坊先办着,民间的要稍往后放放。此时他就回忆起了:“去年府君将公廨田拨出一部来种甘蔗!我说呢!今年咱们除了种麦,也种些甘蔗,明年就自己用了!”现在就算给他个糖坊,他都没原料呢。

忙到第二天,本县的士绅们又来求见他。

郭县令正在制糖的兴头上,本不想见的,但是听说打头的是荆老封翁,看着手里的名帖,郭县令无奈地道:“请进来吧。”

荆老封翁不是一个人来的,自打儿子回来探亲之后沉寂了一阵儿,也不怎么外出显摆了,今天纠集了一群人过来不知道又要干什么了。

郭县令拿眼睛看荆老封翁身后的人,这里面有荆纲的舅舅,还有那位倒霉的张富户,以及家里闹了“狐仙”的方家等。

郭县令道:“诸位父老这是有什么事吗?”

荆老封翁道:“大人,咱们是不是该修一修方志了?”

郭县令摸不着头脑:“怎么现在想起这个来了?”方志,以前是地方上自己自发修的,后来朝廷发现了,就规定每五年修一次,定期的上报朝廷,这也是朝廷对地方信息了解的一大来源。算算日子,明年才是修方志的时候。

想当然耳,这其中的隐情也有很多。比如偏僻地方的地方志修订的质量就不如富庶文明的地方,因为没有那么大的财力、物力最主要是没那么多有水平的人去编写。南府之前还有兵灾,福禄县就没几个靠谱的文人。偏僻地方的做法通常是——就在上次编的方志的基础上稍微改改,甚至胡编一点。日积月累的,质量相当不高,越改越离谱。有时候没话说了,又得更新一点内容,连“狐仙”传说都能给写上去。一些本地人的“家丑”又不会写进去。

从京城放出来做官的人,事先从朝廷里摸两本方志看看熟悉风土人情,到了地头上常会见着与描述不符的。比如祝缨,县里瞎蹓跶了老长时间才开始动手整顿县里。不过方志里描写的本地地理倒是比较可信。

修方志也有一种好处:使本方乡贤之名传之万世。方志得识字的人去写,穷人是很难有机会读书写书的,方志里写什么,都是由本地的官员士绅说了算。

荆老封翁道:“大人,这两年咱们这儿日新月异、风气肃然,不值得认真写一写吗?”

郭县令道:“那就再添一点。”

荆老封翁终于说出了目的:“县志要写,咱们府志,是不是也得修一修了?”

“嗯?”郭县令迟疑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哦!不愧是荆翁!对对对,修修修!南平县是本府治所之所在,由咱们提出来正合宜!”

他又有点疑惑,照说荆家是吃了苦头的,为何会提出这么个主意来呢?

荆老封翁道:“入秋了,下半年了,该送孩子上学了。”

荆老封翁为人不笨也没多聪明,只因长子读书做官出来了,他全家对“读书”就有点儿执念,有事就想着这个解决办法。没什么事儿是读书做官解决不了的。“保送”这件事儿自打提出来就种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长子已经做官了,荆五又不争气,看似这事儿与他没关系了。他的五服九族,却有一些后辈。甭管怎么样,先把马屁给拍上!

郭县令一经提醒,也是如此想。就算,就算最后是在府学里先考一场,掐尖儿地送到国子监,那不也能腾俩名额出来么?除了这个,以后还能没有别的好事了?看着祝大人就不算是个会老实安份的主儿啊!近水楼台,伺候好了,他们南平县的好处肯定是最大的!

拍!必须狠狠地拍!

郭县令道:“好,我这就对大人讲,到了修方志的时候了!”

祝缨还在那儿学花帕族的话,郭县令这儿与府城士绅连给她的“点评”都想好了。

来见郭县令的人都是有点墨水的,张富户道:“对府君大人,何须夸张?只消将他老人家办过的实事儿写一写那就是奇闻呀!要不是亲身经历,我都不敢信还有这样的人。”

郭县令道:“政绩也好、教化也好!”

荆老封翁问道:“大人在福禄县的时候,方志是怎么修的?不如先弄一套来参考参考?”

郭县令皱眉道:“我没看过哩。”哪个正经人看隔壁县的方志呀?他连南平县的都不爱看。

他们商定,赶紧去弄一套观摩一下,将要拍马屁的点都准备好。祝缨在福禄县任职五年多,肯定修过一次方志了。

当下,郭县令命人去找方志,等找回来了与荆老封翁等人商议一下怎么拍,稿子写好了给祝缨审阅。这是他们能想到的一个送祝缨好评的方法,方志得送京,对吧?送您一个万民称颂,您还好意思不再为咱们南府、咱们士绅多谋点福利么?

郭县令赶紧派人去福禄县,方志不是什么流行的读物,少,县衙里有存,个别的富户家里有副本,再就是县学也有。这几种人都被祝缨给练出来了,面生的人来要方志?还花钱找?不太对劲!

当下有学生报告给了莫县丞,莫县丞于是也知道了。郭县令这打算就瞒不住了,莫县丞不好亲自跑到南平县去骂郭县令狡猾,他干脆派人送信给关、王二位告知了此事。三人都派人去送信给郭县令,莫县丞将信发出,突然想起来:我们福禄的方志是怎么写的来着?

坏了!

没拍过!

当年祝缨修方志都没当成个大事儿来办,她主要是理了一下物产和地理之类,把其中乱七八糟的传说故事给删了,再夹了点设了女役、以及关于阿苏家的私货。没想着夸她自己。

莫县丞后悔了,当年自己怎么没提这一茬儿呢?

他赶紧写了个公文发到南府,请示祝缨:偶然间看到县志,想起来明年就要再修一次了,能不能现在就先准备了?

祝缨批示:可以。

当郭县令没弄到福禄县志,感觉事情要泄漏,赶紧带着荆老封翁等人过来请命的时候,祝缨道:“怎么都想到修志了?”

郭县令忙问:“还有什么人想到了吗?”

“哦,福禄县也想提前修一下。”

郭县令心里大骂莫县丞是个王八蛋,一辈子就当个县丞的料!就知道拾人牙慧!越想越气,别人是拾人牙慧,姓莫的是从他的嘴里抠吃的呢!

郭县令连忙说:“正得闲,不如也修一下府志?”方志要修好,而不是胡乱应付,工程量也不算小。祝缨现在在南府能用到的读书人,大部分也还是南平县人,郭县令情愿相帮修志。

祝缨道:“怎么能让你出钱呢?府衙又不是没有钱。”

张富户道:“都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

祝缨道:“那也不行,钱我来出。先整理着吧。”以前福禄县条件有限,县志修得确实潦草,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全府的都修一修,什么鬼怪传说都删了,认真整理一下气候、物产之类。橘子、宿麦、甘蔗之类都是这两年才开始推广的,以往方志也确实没写,这些特产得补上。

图也重新画一画。

郭县令道:“正好要修县志,招募人手一并办了吧。”

祝缨道:“可以。唔,再找几个府学生打下手,练一练。”

“是!”

祝缨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要拍自己的马屁,拨了钱,她就准备去看一下官糖坊了。

——————

官糖坊建在水边,利用水利带动绞盘榨汁。工匠虽没有制糖熟手,步骤都整理出来了。祝缨发现项家这兄妹三人经营上比较在行,就让项安过来拿着那个记录本子做个指点监工。

这姑娘在福禄县的时候跟在自己身边更多一些,到了南府,她在后衙帮忙的时间变多了。祝缨以为,项安是以小小年纪就跑商的人,窝在后衙时间长了如果变傻了就可惜,拎过来让她先管一管这一处。

项安是她以女差名义登记在府衙名单上的,派这个差也合理。

项安接手之后,很快就将官糖坊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已经出了一次糖了,看起来质量还行。

这边无论是交给项大郎的那个糖坊还是官糖坊,成品比起唐师傅师徒四人制出来的,稍有不足。项安研究之后认为,就是自己这边匠人手艺不熟,熟了就能赶上了。

“咱们这儿稳呀!”项安说。

项安非常佩服祝缨的想法,将工序这么一拆解,只干一项的人很容易就能熟练上手。将每一道工序都给固定死了,哪一道出了毛病,下一道就能知道。每一道工序都给定了标准,照着做就行。

就像给厨房里配了菜,这么多菜就放这么多盐,照做,不用自己发挥。产量稳定。

定价还便宜!

项安道:“薄利多销,可惜有利不赚又有点儿可惜。”

祝缨笑道:“你只要想,有些人一辈子也吃不上几口糖,价低些,他们能吃上了,是不是就不觉得可惜了?”

项安看看祝缨,点了点头。那确实。

祝缨道:“给我装二十斤送回家,我要用。”

她建官糖坊一是可以补贴府门,二是为了自己也有些想法。赤砂糖与白砂糖是她有意要压低价格的,她想再弄点儿贵的。比如定个型之类的,再比如蜜饯。

她带了两坛子的糖回到家里,又取了些果子来,又拿了模子。

一见她又钻进厨房,张仙姑跟了进来:“大热的天,烟熏火燎的,你又钻进来干嘛?就是巧儿她们,吃完了饭我也不叫她们来受这个罪。”

祝缨笑道:“吃糖不?”

张仙姑道:“吃啊,我又不是吃不起。”

祝缨道:“蜜饯呢?”

“你要吃?我那儿还有呢,你别自己弄这个。”

花姐等人也跟了过来,花姐问道:“你要弄什么蜜饯?”

“蜜比糖要贵得多。我手上蜜不多,糖倒是很多很多了,就想想试试改蜜渍为糖腌。”

她又摸出了本子,这回她自己来弄。论厨艺,她也是懂一些的,只要平价的糖做出来了,改进吃法她自信能比工匠们做得好。

巧儿忙说:“大人要吃那个,我来做就得啦,我也会做的。就是将蜜改为糖?这也容易的。”

祝缨问道:“你还会做什么糖么?”

巧儿道:“会一点儿。”她爹是厨子,多少能从府衙厨房揩点儿油,吃食上头她没吃过什么亏。

祝缨道:“那你来做我看看。”

张仙姑道:“都别围在这儿啦,不嫌热呢?”

祝缨自己又动手,试着将糖化了,做点别的东西。光是白色的,有点单调,染个色再铸型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糖坊一开,整个府衙天天有糖吃。祝缨将一些做得不好的都敲碎,放到盘子里往大厨房一放,谁要吃谁拿。也有人捎了给家里孩子吃的,吃的人都说甜。

糖,可真是个好东西。

张仙姑虽然也乐意,却又忍不住说祝缨:“多好的东西,别糟蹋了。有得吃就行,咱也不图什么花样。”她以前都是过得苦日子,糖是上京之后闺女能做官挣钱了,才经常吃上的。现在看祝缨拿大把的糖这么摆弄,她心疼得要命。

祝缨道:“我都有用呢,不算糟蹋东西。”

张仙姑道:“还说呢,我才听侯五说笑话。就这么一大盘子放着,什么人都使手拿,一按一个黑手印儿,哪吃得进去?”

祝缨一听就留心了,跑到衙府,往厨房外头的树上一蹲,看着衙役们进进出出。巧儿他爹也有意思,谁来吃饭,可以拿一块儿走,他盯着,不许有人多拿。一边骂一边拿筷子敲人的手:“你,就是你,上回把盘子也都拿走了,后头的人都没得吃了!就只许拿一块!”

那人伸手在盘子里挑挑拣拣的,果然在白色的糖上印出了黑指印。

祝缨歪头想了一下,从树上跳了起来,拿起盘子仔细地看,将整个厨房、食堂的人都吓了老大一跳,碗筷掉了一桌子。

祝缨道:“没事儿,我就来看看,你们接着吃……”

在以前,她小时也不怎么在乎这些个,有口吃得就不错了。现在日子好了,就讲究个干净了。

唔,唔唔……

祝缨蹓跶到厨房后面,抽了一把麦秆儿。回到后衙将麦秆儿用清水淘净,截成两寸长的小段,截了一大把。取出模具来,先将糖液注进去,再将麦秆浸入一半,露一半在外。等糖液凝固,提着麦秆儿将糖块提出来,往嘴里一塞。

完美。

她提了一手的糖块,在后衙遇着人就发一个,最后一个直接塞进了张仙姑的嘴里:“喏?这样就不怕脏了。”

张仙姑嗔道:“谁叫你在这个上头再费心思啦?不嫌累吗?”

祝缨一头雾水:“什、什么呀?这有什么好累的?”

“干你的正事去!”

“我没正事。”祝缨说。

“大人,梅校尉来访。”胡师姐悄没声地出现在母女俩身边。

祝缨:……

——————

祝缨到前面书房,梅校尉已经在那里了。他的品级不如祝缨,祝府的人也不敢怠慢——他手里有兵呢。

梅校尉没有穿官服、铠甲,一身便衣有点像个财主。

祝缨道:“稀客。”

梅校尉满脸堆笑:“大人见笑了,下官职责所在,须得常驻营中。不能时常请教大人,下官也是遗憾得很。”

“校尉言重了,请。”

两人坐下喝茶,梅校尉道:“陆美回来了。”

“那就好。”

“这老小子,迟了好些时日。”

“回来就好。”

两人扯了半天,梅校尉憋不住说了正题:“大人,听说,咱们南府有好糖?昨天回家,家里端出来好些甜物。味道不错哩。”

“才制出来。校尉何须买?我送校尉一些。”

“不不不不,那怎么好呢?”梅校尉搓了搓手,“那什么,营里有些荒地,也能种上甘蔗,就是这个……”

祝缨道:“兵士不操练,不好吧?”

梅校尉道:“大人想建功立业的心思,我懂。不白拿大人的!我这些孩儿,只要不是大军开拨,旁的,咱们随便使。我的,就是大人的。大人要有什么用得着,也请开口。”

祝缨道:“校尉,要是因为一口糖政使武备废弛,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梅校尉笑道:“那是自然,这是咱的根本!”

“校尉想怎么样?”

梅校尉道:“虽说流人营里也有个旧糖坊,可都朽坏了,我又寻不着匠人。我种甘蔗!”

“校尉真是个妙人!”

梅校尉竟不是要自己开糖坊,他只是要卖甘蔗。他不像祝缨这些地方官,头上压着粮税的大山,纵有稻麦两季,朝廷也要相应的增加粮税,并不能大幅的减少耕地改而种甘蔗。梅校尉就不一样了,他那是军屯,与地方完全不一同。他完全可以隐瞒下一部分土地。

他现在只要跟祝缨提一嘴,他种甘蔗,这边收购,保证他有收益就行。

祝缨道:“东西得好。”

“这个你放心。”

祝缨一点头:“好。”一切顺利的话,南府确实需要大量的甘蔗,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梅校尉大喜:“多谢大人提携。以后大人有事,只管吩咐一声。”他不是不想开糖坊,在家里想了半天,他不会经营,流人营那糖坊是怎么没的?就是没开好。

祝缨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校尉。”

“哪里哪里,大人太客气啦!”

梅校尉对祝缨的评价忽高忽低。

现在,正处在一个比较高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