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四百文？”龙湘湘看着桌上的雪狼尾。
司云磊点点头，仰头往嘴里灌酒。
“在北直隶森林，一贯能买一筐狼尾毛。”龙湘湘又说。
司云磊的酒碗停在空中，顿了顿被他丢在桌子上，碗底在桌上旋转一圈，洒出来剩下的酒。
“我去找他去。”司云磊站起来。
“算了吧，小市民，跟他计较什么？”龙湘湘拉住他，“雪狼在直隶也有，何况狼尾作毛笔贵不了。买都买来了，再找不值得，何况你不是给蔡氏买的嘛，这点钱我补给你。”
“不用不用，阿蔡你拿去就好。”司云磊不计较了。
蔡氏想告诉他其实狼毫笔并不是指的真的狼毛，狼毫的“狼”指的是黄鼠狼，狼毫笔的适用画多为兰草花卉，一般也没有过大的笔锋。
他还是把狼尾收起来，说道：“多谢！”
司云磊拿起酒碗继续喝。龙湘湘看到侯圣骁回来正往里走，连忙站了起来，蔡氏也跟着站起。司云磊看两人神色恭敬，回头看到侯圣骁已经走到了身边，也连忙放下酒站了起来，嘴里的酒没咽下去呜呜两声。
“没事。”侯圣骁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去。
“圣骁哥，你买到药了？”龙湘湘问。
“买了，我本来要买药效更好的，”侯圣骁把手中的瓷瓶放在桌上，“但听人家开药的说虚不受补，开了她自己研制的药，叫‘洗髓膏’。”
“洗髓膏？”龙湘湘扶起下巴，“我听说过，神昱有人在用，在晋城、晋中、奈淮流传较广。”
“成本更低，但制作步骤复杂，口感倒是甜的，略有苦味。”侯圣骁说，“大概最适合小云了。”
说完他自己尝了一口，说：“没毒就好。”
龙湘湘看他“以身试毒”有些哭笑不得，苏卿娟端着放着酒和茶的托盘走进来，低眉俯首小家碧玉模样。侯圣骁把酒给司云磊，拿茶具放在自己面前，又把洗髓膏的瓷瓶放在托盘上，吩咐她喂给霍心云喝。苏卿娟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了，谁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凌霄杰也乐意把她介绍给几位高手，这样也不用做贼似的把她藏在箱子里。
“这个药铺的主人有点意思，”侯圣骁说，“这个人有点修为，但是很弱，精通药理，让我注意到的是她跟我说开的药是‘自己研制’。”
司云磊点点头，说：“侯爷，我想有个人我们可以争取一下。”
“谁？”
“温豪，在东瀛来犯时，他出面将几个犹豫不决的宗门联合起来一同抗倭，在江湖上说话很有分量，深谙兵法和纵横之道。”
“原来是一个纵横家。”侯圣骁点点头，“好，改日我去见见。”
“他没有任何武功，腿脚不太好，时常都需要坐轮椅，我救过他一命，你可以试着招揽他加入破晓。”
“我听圣骁哥你的意思，就已经打算招揽药铺主人了，现在还要去招这个纵横家温豪？“龙湘湘略微皱眉，“这太活跃了……不太好吧？”
“不活跃就不会被盯上吗？”萧敬从屋檐上飘进来，“实力够硬，才不会被人欺负，否则等着被金乾杰那个混蛋搞死吧。”
“温豪这人，你知道？”侯圣骁问。
“簕殄想杀他，仅次于想杀你。”萧敬说，“他最近忙着游说嘒肃宗、晨风门一类飘忽不定的门派，想要一心对付簕殄和蚀世魔教，再上演一次‘六国谋秦’。”
“这些门派可没统一起来，想来他很不顺利。六国心思不一，是赢不过秦的。”侯圣骁说，“他没有武功，却躲得过簕殄的追杀？”
“不清楚。”萧敬耸耸肩。
“奈淮比我们想象中更乱，除了神昱、九宫飞星、水魔刀宗以外，星夜宗也介入了，四大家族明面上没有动静，但我已经见到了陈家的弟子。”侯圣骁说，“我们的到来惊动了湖中的鱼群。”
“奈淮的地头蛇是个小帮，头目叫高亮。”蔡氏说。
侯圣骁点点头，“我知道，我揍过他。”
“这……”蔡氏胡子抽了抽，“高亮近些时间一直在巴结簕殄想有个靠山，你这树敌可真不少。”
“本来我想尽快进入直隶地界，那里多是承德秦家的地盘，这样就不会太麻烦，至少大家动手都有所顾忌，不过……”侯圣骁摇摇头，“现在已经乱了。”
“小心了，这里没有个能拿出来的势力压着，而我们……”萧敬指指侯圣骁又指指自己，“大概会让金乾杰亲自出手。”
“心云姐姐的伤还没好。”龙湘湘说。
“无坚可守也得守。”侯圣骁说。
苏卿娟匆匆忙忙跑过来，侯圣骁见了她脸色立刻变了，他第一时间想到霍心云是不是出了事，抓起锟铻就想跑去霍心云的房间，苏卿娟拉住他的袖子扯了扯，才让他先淡定下来。
“阿……阿杰说，外面有人来找，找……”苏卿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她伺候过霍心云后，霍心云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退出去找凌霄杰了，后来外面有人说找侯圣骁，凌霄杰就让她跑来“找我大哥去”。
“谁来找？”侯圣骁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一个女的，还带了个男的，说叫……沈榕季，百草堂。”苏卿娟明显不擅长描述。
屈起手指成爪的萧敬放松下来，不是簕殄的人。侯圣骁想了想，说：“是药铺的主人。”
“叫进来吧。”司云磊示意苏卿娟，补充一句说：“以后叫他门主。”
走进来的两个人都是粗缯大布，凭打扮完全就是平头百姓模样，看上去能吃饱饭却不富裕。自称叫沈榕季的女子略有圣控力功力气息，大概只在神昱五主刚从亡灵雨林走出来后的阶段，神态看着也不精神。那随从双手都提着药箱，见了司云磊连忙低下头。
司云磊正盘着手观察着沈榕季，余光看到随从反应反而歪头盯着那个随从看，他可没记得从哪里见过这个人，也对这人的样貌没有什么印象。
“鄙人沈榕季，见过破晓门主。”沈榕季做了个福身。
“我并没说自己的来路姓名，你是如何认出我的？”侯圣骁问。
沈榕季看了旁边随从一眼，说：“顺子，你来说。”
顺子苦笑着，壮起胆看着侯圣骁：“侯大人可还认得我？”
侯圣骁端详着叫顺子的人，看他右眼上方一颗黑痣，嘴角有些歪，手背上有道疤痕，这些特点都很容易记，也似乎从哪里见过，可从头到脚打量好几遍，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顺子看得出侯圣骁认不出自己，于是说：“侯大人是忘了，在亡灵雨林的白露寨，我曾是围攻大人的小喽啰之一，只是运气好些，没被大人杀了。张馨死后我便逃走，几位大人没有追杀。”
侯圣骁知道了，大概是救庄云夕时在一侧比较难缠的那一伙小虾米之一，长相特别一点让他有些印象，却是全忘了来由。
“那个时候，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侯圣骁问。
“大人请恕罪……”顺子说着就要跪下，旁边司云磊眼快手一抬控制力场在他的膝盖前加压，生生把他托起来。
“站着说，不怪你。”司云磊说。
“大人那时有同伴在身边，我听大人的同伴叫您的名字，虽然没记清，但还是听到了您姓‘侯’，我在山林里落草为寇许久，见过许多动物，当时在想……想还有姓猴子、兔子的人，所以就……就……”顺子紧张得擦了下额头，擦了一手的汗。
司云磊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侯圣骁也想笑，忍住了说：“还是有和猴子一个姓的，不过倒是没有和兔子一个姓的人……”
这下龙湘湘和蔡氏也笑起来，顺子松下口气。
“后来我跑出山林，”顺子继续说，“几番周折最终投在师父这里学医理，给她做副手。听说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姓侯的高人迅速崛起，我当时确实想到了大人您，可是不敢认，今天一见到，才知道就是您。”
顺子顿了顿，擦了把汗说：“毕竟见的人多了，也知道真正厉害的人是什么样子，大人您的相貌我不敢认的话，这身蓝衣可是从未换过呀！”
“蓝衣赤刀，武林后起之秀，破晓门门主侯圣骁。”沈榕季说，“再经过顺子跟我一提，我便确认了侯门主的身份。”
“不对吧。”萧敬盘起手，“我那儿的版本是玄衣蓝氅褐瞳、身长五尺半、兵刃赤刀锟铻，奥义技雷电与光，神昱出身破晓门主，‘雷与光的绝唱’圣士之子。你这描述有点简单了。”
萧敬侧面提醒侯圣骁出门谨慎，簕殄对他的描述很详细。
“这位是？”沈榕季看向萧敬。
“在下姓萧名敬，现属破晓的……”萧敬看向侯圣骁.
侯圣骁现给他加了个职位：“掌门直系护卫。”
“破晓果真多奇人异士。”沈榕季说。
“不知道沈姑娘所来何事？”侯圣骁问。
“侯门主今日来我的药铺抓药，我在言语中猜测出贵门中有位病人。”沈榕季说道，“幌星堂出世时，我敬佩其作风，听说幌星堂隶属破晓旗下，想来破晓也同样是个侠义的门派。现在破晓有了困难，我对医术略有小成，也许能帮上什么。”
司云磊看向侯圣骁：“侯爷……”
他们还没去找，却自己就找上门来，上来就答应治病，难免不会让人起疑。霍心云重伤未愈，另一方面说是个秘密，是破晓当前的一个破绽。司云磊有些担心，仍不多嘴等侯圣骁选择。
侯圣骁明白这些道理，斟酌片刻，点点头：“好，你跟我来。”
“侯爷……”司云磊上前一步。
“没关系，我在旁边守着。”侯圣骁拍拍他的肩膀，转向萧敬道：“萧敬，你到门口守着。”
霍心云听到开门声，睁眼就看到侯圣骁带沈榕季和顺子走进来，她偷偷勾嘴一笑，说：“圣骁，她是谁？”
“给你请的郎中。”
“怎么又是女的？你怎么这么能招蜂引蝶？”
侯圣骁知道她这是吃醋了，蹲在床前轻敲了她脑袋，说：“我的小云也是个姑娘啊，不过她没法给自己治疗，要不然我用得着找人挨骂呀？”
“去你的，”霍心云晃晃脑袋，“扶我起来。”
沈榕季走上前检查她的伤，一看便震惊了，全身上下都是刑具造成的创伤，明显是遭受了折磨。沈榕季嘴唇发抖，回过头质问侯圣骁：“你对她做了什么？”
侯圣骁没有听懂，霍心云却懂了，说：“他救了我。”
这回侯圣骁明白了，沈榕季看到霍心云一身的伤都是遭刑所致，第一时间误会自己虐待了她。霍心云机灵，马上看懂了沈榕季的反应，一句话解了围。沈榕季自知失言，起身低头道歉，见侯圣骁没有追责继续检查霍心云的伤势。
她号着脉脸色越来越差，霍心云猜到了她的反应，轻轻梳理自己的头发等待。
“内伤很重，内脏都受了损伤。”沈榕季说，“丹田也受到了创伤。”
“还能恢复吗？”霍心云小声问。
“看得出来，你也学过医术，身体对药有一定抗性，如果要恢复，需要用些特殊的药。”沈榕季说。
她转身吩咐顺子：“去熬一锅米粥，什么米都可以，加一钱红枣。再抓夏枯草、板蓝根五钱，红花、桃仁、归尾、熟地、赤芍、白芍四钱，甘草、川芎、白术、炮山甲、制首乌三钱。”
侯圣骁给霍心云一个询问的眼神，霍心云轻轻点头，说：“很经典的药，加味桃红四物汤，调和气血治疗於肿的。这么说，我身体里已经气血不顺、经脉不畅了。”
沈榕季眼睛突然亮了几分，说：“没错，你的身体虚弱，不能用猛药。你先服粥，半个时辰后再服一剂药。”
“你也说了，我学过医术，身体对药有抗性，只是加大药量恐怕并不能治好我的内伤。”霍心云说，“加五钱附子增强药力，用生附子，不要炮制的。”
沈榕季皱了皱眉，说：“附子虽然入药，但需要久煎，也没有人敢用五钱生附子的分量。”
“没有些烈性药，可没法顺通我的血脉。”霍心云说，“而且我还要先喝药再喝粥。”
“不行！”沈榕季激动起来捂嘴剧烈咳嗽一阵，说道：“你要加附子我还能答应，但以你现在的情况，空腹喝药受不了药的毒性！侯门主，你不能由着她来。”
“我的抗药性不是你能想象到的，”霍心云朝侯圣骁努努下巴，“我身上有他的血。”
沈榕季皱着眉咳嗽，没有听懂。侯圣骁看了看两人，说：“小云，你可不要逞强。”
“我不拿命开玩笑。”霍心云笑了笑。
“就算你不会被药毒所伤，药的烈性也会让你倍受痛苦。”沈榕季说，“即使是伤好了，你的内功也会有损失。”
“咦？你说还有粥的。”霍心云歪歪头，“服药后立刻喝粥，有粥就能稳住药的烈性，再主动调息，内功就不容易受损。”
沈榕季咳嗽两声，拿出小巧的瓷瓶，倒出药丸服下。沉默了片刻看向侯圣骁，说：“侯门主，你来决定吧。”
侯圣骁也不知道怎么选择，霍心云也通医理，其实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就是怕她太乱来。沈榕季的药方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在霍心云的想法里药量不够。的确有抗药性不错，但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受的伤让霍心云虚弱的如同普通人。
“圣骁，相信我。”霍心云对他笑。
侯圣骁还犹豫着，沈榕季对顺子挥挥手，说道：“回去称药吧，按她的要求，附子单独煎一壶，时辰到了放进加味汤里。”
“是。”顺子答应下来。
“粥里再加半钱枸杞。”沈榕季吩咐完转向霍心云，“粥几乎没什么作用了，你想冒险靠药性冲开圣控力的堵塞。你瞒不了我。”
霍心云低下头，她的想法比较冒险，现在的她没法调动圣控力，自然没法调息。通过药的刺激，圣控力畅通后再调节是她的速成法。
“你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服，调息由我来帮你。”沈榕季说，“如果你自己调节，想没想过岔了功怎么办？”
霍心云嘟嘟嘴，好吧，她承认。侯圣骁按了按额头，果然，差一点又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