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这话着实有意思,苏绛英乃是太子妃之尊,若要观礼,大可等到车队行至御门楼细细观赏不迟。
怎的一早避开旁人,来这栖凤楼飞云阁等候?
栖凤楼虽在长安城里有些名头,可到底毗邻御道,来往过客着实不少,若被人窥出身份可如何是好?
苏绛英听闻祖母之言,颇不情愿道:“还未至。”
这浴佛节除了斋会外,还有如结缘、放生、求子等风俗。
结缘是向僧众施舍,祈求结来世之缘。民间舍花豆结缘,寺院、宫廷也不例外,宫中要煮青豆,分赐宫女内监及内廷大臣,称作“吃缘豆”。
又因佛教主张不杀生,在浴佛节常有放生祈福之俗。
此外,求子也甚是盛行,不育女眷多会去拜送子观音,并不吝惜金银财帛。
陆停云目光微动,太子李承乾膝下有两子,长子李象、次子李厥皆非太子妃所出,另有早夭幼子李悘。
若苏绛英为求子而来,只怕命里没有这段缘分。
苏绛英本不愿多此一举,只是拗不过老祖母,这才依了她去。若非得见陆停云,只怕是白来这一遭。
老人家一心为孙女打算,苏绛英也不好拂了长者之意,正巧女侍此时奉上素斋,便将白老夫人搀扶落座,借着用餐饭转过话头。
这素斋也很是讲究,用精巧绝伦都道不尽其精细之处。
汤色粉白相间的雪霞豆腐羹,上缀枸杞,唤作龙女捧珠;冬瓜丸子蒸透,附在银耳羹上,名为摩尼珠;用青玉盘托着的山药,称作韦陀献杵。
热菜是用鎏金鼎煨的十八罗汉,内里是十八种菌菇仿荤雕花,以文火煨透,鲜美滋味更甚鱼羊。
荠菜松仁豆腐羹则取最鲜嫩的荠菜,只留嫩叶,焯水挤干剁碎成蓉,与豆腐、笋丝、冬菇、黄豆芽熬制的素高汤,撒上烤过的松仁,点一滴芝麻油提香。
用榆耳、竹荪、木耳等十八种山珍切细丝置于青瓷盏中,蒸熟后倒扣入盘,浇上稠稠的琥珀色菌菇高汤,唤作色空相。
另有鲜笋尖儿拌的莼菜芽,佐以淡盐、梅子酱,唤作雪印禅心的。
主食金粟饭,沁黄小米用竹筒蒸制,缀以松茸末,开筒时异香满室。
莫说白老夫人,便是苏绛英见了也颇有趣味,赞道:“看着模样倒好,只不知手艺与御厨相比如何。”
佳肴在前,陆停云却毫无动筷的打算,一双点漆星目瞥向帘后。
楼下果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愈近,想忽略都不行。
苏绛英自觉失了颜面,便朝女侍使了个眼色。女侍会意,立刻启门而出。
怎料那声响不仅未曾停下,反而更嘈杂了!
只闻急促登楼声,有人推门而入,朗声道:“我道是谁。怎么?可是太子薄待了正妻,竟连这点东西也要抢了去?”
来人金冠束发,生的是面如冠玉、英挺逼人,只眉眼间难藏恣意任性,不似端方君子。
苏绛英见了他也是沉下脸来,“六弟如何在此?父王罚你回府禁闭三月,你怎敢违命!”
此人正是太宗第六子,梁王李愔,其母乃是隋炀帝女杨妃。
岁初,李愔因游猎无度、非理殴击所部县令,数为非法而被弹劾。太宗屡教,但其不思悔改,于是太宗发怒斥责:“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为方圆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
下令削去李愔一半封邑及国官,命其归府自省三月。
太子妃出言诘问,李愔却不以为然,反倒颇为得意。
“阿兄已向父王请旨,准我今日出府参会。”
苏绛英闻言面色愈沉。
李愔口中的阿兄自然不是李承乾,而是他一母所出的兄长,太宗第三子李恪。
虽同为隋炀帝女杨妃所出,兄弟二人却天性相异。
李恪英武果敢,深得宠爱。初封汉王,次年改封蜀王,后封吴王,授益州大都督。
益州地广人多、经济富庶,一州人口十七万七千户,仅次于帝都长安,实为大唐重藩中之重藩,李恪所受爱重可见一斑。
太宗更是曾有言:“吴王恪英果类我。”
眼下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虽有长孙无忌力保,可谁都能看得出来,李恪是最有可能接替太子之位的人选!
揪不着把柄,苏绛英只能扯出笑脸赔不是,她与李承乾利益攸关,并不愿为了这点小事落下不友睦兄弟的名声。
“是嫂子唐突了,六弟见谅。”
苏绛英笑道:“我当真不知这是六弟早早定下的,此番所费,明日便遣人添上一倍奉还如何?”
李愔却得理不饶人:“太子妃这话说的轻巧,我定下这素斋原是为招待了真大师,求得贝叶经在先皇后祭辰时献上祝祷。”
“若求不成贝叶经,令奠仪失色,这个罪责莫不是由太子妃担当。”
这话却让苏绛英无言以对,长孙皇后是李承乾生母,这一个有违孝道的帽子扣下来,她夫妻二人面上无光都是轻的。
眼见孙女为难,白老夫人还想出言说和,可李愔如何愿卖她面子,任她软话说尽也不为所动。
一直静默的陆停云只得开口,说来此事也算因她而起,虽心知他化自在天子暗地里因此引动劫数,她也不得不平了此事。
“阿弥陀佛。”
陆停云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贫僧厚颜,欲求个布施,与施主结段善缘,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李愔骄纵肆意惯了,便是出家人当面,也不愿轻纵了苏绛英,定要让她面上无光。
“你可知这桌斋菜价值几何?费了我多少心思?你又是哪方人物?如何能讨我的布施?”
李愔毫不让步,气势汹汹诘问过来。
他见陆停云样貌殊丽,心底更是转了几转,嘲道:“莫不是太子妃从那家水月庵请来行李代桃僵之法,借腹生....”
话音未完便被止住,只听廊中有人喝道:“住嘴!怎敢出言亵渎比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