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罗为之一震:“当年那场科举制改革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触及到了权贵世家的利益,而是因为你提出希望女子也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是!”常应莲心有壮志,“天下三国城池百千,可哪一代的话事人都要推选出来名男子。我自深宅出生,同辈嫡兄锦衣玉食,不学无术却坐拥万贯家财,与我一般的庶女则是仿若奴婢,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想改变自己日子,堂堂正正站起来,即便我是名女子!参加科举前,我娘劝过我,说我只要恭敬地去给祖母和大夫人奉几天茶,她们肯定会为我找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不做当家主母、也能做个填房,此后一世便无忧了。”
屋外打斗声愈发激烈,刀剑碰撞发出的铮鸣拖着尾音,撕扯人的耳朵。
在这嘈杂中,殷罗皱起眉头,“什么一世无忧?这分明是断送你的未来!上京深宅是什么样的情形,我不是没听姑姑说过!一个女子,进了深宅相当于是进了笼子,至死不能翻身。”
“所以,我不愿天下女子如此度日!女子力气上虽不如男子,但头脑上却未必比男子差。男子从军打仗九死一生,是为冲锋,受得起一句勇武。可女子如何不能学文论策经商富国?”常应莲说着说着,情绪逐渐激动,她仍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是在那低沉中添了不少嘶哑,“你爹曾说,真正的公平不分男女!他最是支持我的革新想法了……”
“但他早死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殷罗虽深受震撼,但她没有忘记此行目的,趁着暗色,她再道:“我原本在江南长林崖安分度日,谁料突有一天,我听说麒麟木丢了。有消息传,在它丢失前一日,有一支戏班子唱着入京,戏词写的就是十三年前那旧案。你既能细细将其写入戏词,想必知道的不少吧?他们都说,我爹出事前曾带着麒麟木出过一次宫,你设计把麒麟木偷出来,是不是觉得此物件是查到旧案真相的关键?”
“他的尸身,就埋在玉兰道,那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底下。”常应莲声线恢复平和,“对于他的死,有诸多内幕,线索冗杂,我至今没有理清。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他死在箭雨下。而三国中,除去北辽新帝培养的玄黑甲卫,只有受大梁安泰司管辖的第七部御林军擅长用箭……”
“你在胡说什么?”殷罗想也不想的反驳道:“谁不知道梅承庭与我爹是至交?他怎么可能派人射杀我爹?再说了,第七部御林军早在孤山玉氏脱离上京那年就被遣散了。你如果想骗我,最起码也好好编纂一下吧?”
“我缘何要骗你呢?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你手中那块安泰司使令牌到底有什么作用吗?持安泰司令牌登临香山太庙,能召回大梁旧部,天涯海角,见信号必到。”
殷罗揉向肿胀发紧的太阳穴,“这线索可靠吗?”
“可靠,但却止步于此了。”常应莲长叹气,“我查到是第七部御林军的人杀了他后,便再也没找到别的线索,那场刺杀好似无人下旨,诡异且没留痕迹。”
“你再也没找到别的线索,于是就组了个戏班子、设计偷出麒麟木,想换个切入口?等崇文帝与安泰司主动找你?随后你隐在暗处,观望他们暴露在明面的作为?”殷罗再次引诱。
常应莲似轻笑一声:“我等的,从来就不是崇文帝与安泰司。我等的,是他的独女殷荷澜。从上京到林城、再到江西枇杷城、再到灵州、苹都,这好几座城池,拼接成一条路来,终点是现下你身处的宁城。”
“什么意思?”殷罗蹙眉,“你监视我行踪?”
“那倒没有。只是,你收到的所有关于此事的消息与线索,都是我传达给你的罢了。从你还在江南长林崖的时候,雪白的敬竹云鹰落在玉如意窗台的那一刻起,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注定离我越来越近。”
“敬竹门?”殷罗肃然起身,“你挟持了我大姐?她一直在替你做事?”
“不,我记得我刚才同你说过,我与你爹初见那日他朝我递过来一方帕子,上面绣着林立挺拔的竹。我创办敬竹门前,那翠竹常入我梦里,我敬重他那一递手,一敬就是十三年。”
太过于庞大的信息量令殷罗有些发懵,她在心中细细捋顺常应莲的话,不多时,她扶着桌子又坐下,“敬竹门是你创办的?那我大姐……”
“十三年前,上京出事,我辞官后却不想回汴州。犹记殷相常说海砚雪山高耸洁白,如玉兰花一般,便想过来看看。不料刚到就听闻宁城出了一祸事,我赶到本熹坡,那丫头命大,被挂在高崖斜生的枯枝摇摇欲坠。”
“是你救了徐家小姐?”殷罗微微抿唇,语气柔和不少。
但她话中的昵称引得常应莲垂下眼帘,“我认她做了干女儿。让她替我打理敬竹门。”
殷罗攥紧了拳头。
徐家小姐经历那样肮脏的事,起初一定是没有缓过来的。
常应莲能将她培养成现在寡淡安然的徐知尘,想必费了很大的劲。可个中的艰辛她如今是只字不提,颇有些想要一笔带过的意思。
既然她不在这话题上多说,殷罗自然也不会刻意多问,于是她转了话茬:“那蚍蜉班呢?”
常应莲沉默了一会儿,“他们的身份,我不能说。”
殷罗急了,她第三次起身,“什么叫你不能说?”
恰在此时,院中传来玉如意的呼喊:“殷罗,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红衣少女闭眼再睁眼,朝常应莲撂下一句:“我们不会让他们伤你,但同样,你最好识趣点,不要趁我们跟他们周旋时跑了。”
常应莲很快应答:“不会的,我就在这屋里等你回来,孩子,注意些,别伤着。”
毕竟,除去渊缙王派来的匪寇,那等春巷子内,还候着位想静观其变的人。
他都亲临宁城了,她哪里还敢跑呢?就算跑,天有穷地有尽,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