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那口吊着的气,终于在那夜最深的时辰里,悄无声息地断了。
紧接着,宫门内第一声报丧的钟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轰然撞破了黎明前的寂静。那钟声沉重、悠长,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一声接着一声,从皇宫最深处蔓延开来,传遍帝都的每一个角落。
国丧,开始了。
几乎是在钟声响起的同时,整个皇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按下了转换的开关。昨日尚且零星可见的些许鲜亮颜色——一盆应季的鲜花,一个宫女发间不起眼的绒花——顷刻间消失无踪。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铺天盖地的白与黑。宫墙、廊柱、殿门,迅速被巨大的白绫素幔覆盖,悬挂的黑绸挽幡在晨风中寂寞飘荡。太监宫女们换上了粗麻孝服,低着头,脚步匆促却无声,像一道道苍白的影子,在肃杀的宫苑里穿梭。
冯醉惜站在圣安王府的正堂门前,看着仆役们手脚麻利地将府内所有色彩鲜艳的装饰撤下,换上素白布置。空气里弥漫着新裁白布特有的生涩气味,混合着隐隐传来的梵香,构成一种独属于死亡的庄重与压抑。
楚承瑜早已入宫,作为皇室至亲与肱骨亲王,他需主持一切。他再也不是玉逍遥那个游侠儿了。。。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帝都都在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恸与井然有序中运转。
小殓,大殓,停灵。
皇帝的龙体被恭奉于乾元殿正殿,巨大的梓宫(帝棺)散发着阴沉木特有的幽冷光泽。殿内,长明灯昼夜不熄,檀香与纸钱焚烧的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皇室宗亲、文武百官,按品级班次,轮番入殿哭临。那哭声并非嚎啕,而是某种压抑的、带着规整节奏的悲音,更多的是一种必须履行的仪式。
冯醉惜随着命妇们的队伍入宫行礼。她穿着符合规制的孝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周遭高低起伏的哭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
楚承瑜亦是全身缟素,腰间系着麻绳。他跪在灵前最显眼的位置,背影挺直如松,每一次叩首,每一个动作,都符合礼制,无可挑剔。但冯醉惜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超越悲伤的、属于政治动物的审慎与冷静。他不再是那个在皇帝寝宫里紧握皇帝手掌的儿子,而是即将扛起江山社稷的圣安王。哀恸是真实的,但责任,更重。
颁遗诏,命礼部议谥号,晓谕天下。
皇帝的驾崩,对于这个庞大的帝国而言,是一次心脏的骤停与重启。政事并未完全停滞,只是所有奏折、文书,都覆上了一层素白的封皮,所有决策,都带上了“国丧期间”的限定。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在肃穆的哀悼之下无声地涌动。
出殡那日,天色阴沉如铅。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宫一直延伸到城外的皇陵。前面是手持各式冥器、幡旗的开路仪仗,之后是由数百名杠夫抬着的巨大梓宫,梓宫后是身着孝服、哭声震天的宗室百官队伍。白色的纸钱被抛洒向空中,如同大雪纷飞,落了满城凄冷。
楚承瑜作为扶灵主宗,走在最前列。他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放声痛哭,只是沉默地走着,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帝国未来的门槛上。冯醉惜坐在命妇的车驾中,透过纱帘,望着前方那无尽的白,以及白茫茫中他坚定却孤寂的背影。
钟磬铙钹之声哀乐齐鸣,僧道们的诵经声低沉而绵长,与队伍的哭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悲壮而沉重的洪流,缓缓流向最终的安息之地。
国丧的礼仪繁琐至极,将持续整整二十七日。但这最初的几日,已足以将一个时代的终结,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旧的太阳已然陨落,新的光芒,还在地平线下酝酿。所有人都在这片素白的世界里,等待着,观望着,那手握权柄的新主人,将如何点亮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