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处，空气凝滞而浑浊，弥漫着霉味、血腥气和一种无望的阴冷。石壁上昏黄的油灯挣扎着跳动，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
冯醉惜一身素雅的宫装，裙摆拂过潮湿冰冷的石阶，在这死寂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引路的狱卒躬身退到远处，不敢多言。她独自站在了那间最为坚固的牢房前。
精铁打造的栅栏后，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曾经华丽的锦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秽，头发散乱地遮住了面容。但冯醉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周景思，那个曾与她青梅竹马、订下婚约的宣平侯世子。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身影动了动，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一瞬间，周景思浑浊的眼眸里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彩，有震惊，有难堪，有一闪而过的旧日温情，但最终，都被浓烈得化不开的怨恨与不甘所取代。他扯了扯干裂起皮的嘴角，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
“呵……真是……稀客啊。尊贵的圣安王妃……不，如今该称呼您什么？未来的皇后娘娘？”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刻骨的讥讽，“怎么？是来看我如何落魄，如何像臭虫一样烂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冯醉惜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旧情人的悲悯，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审视。这平静，反而比任何言语都更刺痛周景思。
“为什么，景思？”她开口，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一箭，你想要的是我的命，还是王爷的命？”
周景思像是被踩到了痛处，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脚镣的限制踉跄了一下，只能用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指节泛白。他死死盯着冯醉惜，眼眶通红：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他低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愤怒，“冯醉惜！我们自幼相识，婚约早定，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我周景思未过门的妻子！可你呢？你一转头就投入了圣安王的怀抱！你让我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让我宣平侯府颜面扫地！”
他喘着粗气，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你们冯家，不过是看那楚承瑜势大，急着攀附高枝罢了！你问我为什么？那一箭，若能杀了楚承瑜，是替我周家除去心腹大患！若杀了你……”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而绝望，“便是杀了你这个背信弃义、慕恋荣华的女人！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冯醉惜听着他声嘶力竭的控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或许是悲哀的情绪。
“婚约之事，非我一人之过，亦非你一人之伤。时移世易，各为其路罢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可你选择了一条最愚蠢的路。刺杀亲王与未来王妃，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不仅仅是想报复我，你是将整个宣平侯府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周景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说中了最深切的痛处和绝望。他何尝不知？只是在被嫉妒和仇恨冲昏头脑的那一刻，他早已顾不得许多。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喊道，但眼神深处，那抹恐惧终于无法抑制地浮现。
冯醉惜看着他这副模样，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轻得像地牢里的一缕微风，却让周景思瞬间僵住。
“周景思，”她唤了他的全名，如同划清了一切界限，“我来，不是听你宣泄恨意，也不是来怜悯你。我只是想亲口问问你，为了那一时之愤，赔上一切，值得吗？”
她没有等他回答，或许他的沉默和狼狈已经是答案。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旧日情分，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漠。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转过身，素雅的裙摆划过一道决绝的弧度，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离去，没有回头。
身后，是周景思徒然伸着手，最终无力滑落的身影，以及那被彻底留在黑暗和死寂中的、压抑到了极点的、不知是悔是恨的呜咽。铁栏内外，已是云泥之别，前世今生，往事如烟，彻底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