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塔之内,琼林宴的气氛因徐郁的挑衅与荆黎的回应,变得紧绷而微妙。
高台之上,那位新晋天门的新贵,紫衣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台下,仙家各宗的天之骄子们,则心思各异,目光在徐郁与荆黎之间来回游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逐鹿剑宗的郝仁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真他娘的没劲!”
郝仁扯着嗓子,懒洋洋地喊道,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痞笑,“我说,这庆功宴怎么跟哭丧似的?紫月亮了,人也到了,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徐郁,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一个月后的评定,到底敢不敢划下道来,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郝仁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一变。先前还是暗流涌动,现在则是直接将战火摆上了台面。
徐郁眼中寒芒一闪,怒极反笑:“郝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叫板?我的剑,是为潜龙榜前三准备的。至于你……若是不服,评定之上,我让你三招又何妨?”
“让我三招?切!”
郝仁笑得前仰后合,“口气比脚气还大!别以为破了境就天下第一了,老子一样把你屎给打出来!”
徐郁勃然大怒,周身紫气升腾,手中那柄“紫月”仙剑发出阵阵嗡鸣,一股天门境的恐怖威压轰然散开,直逼郝仁而去。
“找死!”
就在此时,圣心宗的陈浔轻轻摇动手中折扇,一股无形的气机流转,竟轻而易举地将徐郁的威压化解于无形。
陈浔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笑吟吟地开口:“徐兄,何必动怒。古庭剑宗的宴会,见血可就不好了。再者说,郝兄虽然说话直了些,但道理却是不差的。”
陈浔顿了顿,目光转向柳相这一桌,意味深长地说道:“天生剑胚惹了红尘债,琉璃道胎战平了佛子剑。荆黎兄与赵家树兄,此次评定,给咱们再来上一场下酒好戏?”
此话一出,立刻将所有人的焦点从徐郁和郝仁的口舌之争,转移到了更高层次的对决之上。
截天宗的赵家树闻言,缓缓放下酒杯,神色平静,眼中却有战意一闪而过。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荆黎,又望向不远处的小西天佛子净慧,笑着摇头道:“你们剑修的事情,我还是不掺和了。不过要打架的话,也没关系。我截天宗问道,从未怂过。”
一直面带微笑的净慧,此刻双手合十,轻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争与不争,皆在一念。赵施主的截天道法,贫僧的佛剑,虽不是纯粹剑修对敌,但遇强者,贫僧的幸事。”
两人言语之间,虽无火气,却已是剑意交锋,听得周围一众天才心神摇曳。
就在这几位顶尖天才言语交锋,将宴会气氛推向高潮之际,一个冰冷、淡漠,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你们,很吵。”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场内所有的火焰。
全场死寂。
所有人,包括正在对峙的徐郁和郝仁,都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角落里,那位一直闭目养神,仿佛与世隔绝的古庭剑宗剑痴褚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白。当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剑修都感觉自己腰间的佩剑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哀鸣,仿佛遇到了君王。
褚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剑锋,缓缓扫过高台上的徐郁,扫过满脸痞笑的郝仁,扫过神色平静的赵家树,最后,定格在了刚刚坐下的荆黎身上。
“紫晖之月,天生剑胚……”
褚隋的嘴唇微动,声音依旧平淡如水,“一个月后的评定,我会出手。希望你们的剑,不会让我失望。”
说完,再次闭上了双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但整个大殿,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之中。
第二,潜龙剑榜排名第二的剑痴褚隋,开口了!
他不仅要出手,而且点名了荆黎和徐郁!
这意味着,此次潜龙榜评定,将不再是徐郁挑战荆黎,或是郝仁搅局那么简单,而是前十的顶尖天才,将要进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混战!
就在这剑拔弩张与佛光普照交织的诡异氛围中,一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身影,穿过席间,带着几分惶恐与怯懦,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到了柳相这一桌前。
那是一名女修,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属于一个在场众人都未曾听闻过的三流宗门——“青炎门”。
这名女修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这一桌的宁静。
其修为不过区区归海境,在这天才宴会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张本应秀丽的脸庞,此刻却透着苍白,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道途无望的疲惫。
女修就这么孤零零地站着,像一只误入琉璃宫殿的飞蛾,与周遭的流光溢彩、意气风发,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无数道目光扫来,带着惊异、不解,甚至是几分轻蔑。
但那女修的眼中,却看不到任何人,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个焦点。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荆黎。女修看着荆黎,一双美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痴怨,有不甘,更有深深的留恋。
青炎门,李玉姝。
“荆黎……”
李玉姝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桌上所有人的耳膜。
“好久不见。”
一句话,让同桌的魏燕雨和东方红烛都为之一愣,齐齐看向荆黎,眼神中充满了探寻与震惊。
荆黎也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既熟悉又陌生。三百年前的记忆瞬间涌现:那个戴着黑布,在山林中被追杀的桀骜少年;那只满口荤话,惹是生非的黑纹金雕;那个被自己一葫芦剑气打得晕头转向,最后还被洗劫一空的青炎门“天之骄女”……
一幕幕画面,如电光石火般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是她。
荆黎神色尴尬,还带着愧疚,难不成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年荆黎一心向剑,并未在意过男女之情。却不知,那次短暂的交集,早已在不经意间,于一个少女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再也无法捞起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名为荆黎的涟漪,直至今日。
李玉姝见荆黎没有回应,又鼓起勇气,轻声说道:“我……以后可能再没机会来这种地方了。就想着……能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
荆黎从记忆中回过神,看着女子那双写满故事的眼睛,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
荆黎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李玉姝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看到李玉姝的紧张,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我很好。你……”
想问“你怎么样”,又觉得这话太过暧昧。想说“坐下吧”,又觉得在此情此景下,只会让对方更加难堪。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当年的事情……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为了当年黑爷的口无遮拦,也是为了自己年少轻狂的打劫行径。
可这三个字落入李玉姝的耳中,却让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水雾。
她以为对方早已忘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却不想,他还记得。
这就够了。
李玉姝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释然,一丝凄美,像是在生命尽头绽放的昙花。
青炎门不过是众多三流宗门中最不起眼的小门派而已,李玉姝在宗门内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天才,但放眼禁地中大大小小百余家大宗门之中,好似一朵浪花,毫不起眼,加之游历天下时大道根基受了
“不用说对不起,当年的事……我不怪你。”
她摇了摇头,深深地,最后地看了荆黎一眼,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而后,李玉姝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留恋,拖着那孱弱的身影,在满场天骄或同情或漠然的目光中,一步步,落寞地走出了这片不属于她的繁华。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古怪的安静。
柳相这一桌,气氛更是微妙。
魏燕雨看看荆黎,又看看门口的方向,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荆黎,那……那是谁啊?你们以前……”
赵家树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师妹,别问了。”
东方红烛端着茶杯,清冷的目光落在荆黎身上,一言不发。
荆黎依旧站着,目送着那个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巨塔门口的光影之中。
曾经的少年郎已经名满天下,剑术高绝,注定要在世间最高处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煌煌大日。
而曾经的少女,却如许许许多多普通人一样,有过自己的骄傲与坚持,有过自己的选择与绚烂,最终无路可退,泯然众人。
没有谁一定比谁好。
就像......麋鹿与孤鹰。
林生时见鹿,呦呦而鸣。
青天照孤鹰,扶摇云海。
江山湖海,白云苍狗,终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