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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便是苏洛飞往大洋彼岸的日子。

这一天阴雨濛濛,应了送别的景。

苏洛的飞机在下午五点,因为是国际航班提前三小时就去机场办理登记手续。

因为天气不好航班滞留,临江国际机场显得比平日更加拥挤,苏洛的两个大箱子都超重,也不知带了多少东西,交完超重费托运了行李才能轻松些。

当天安浔霍城裴钊黎曼曼全部到场送行。

苏夫人对女儿的两个所谓好闺蜜是不待见的,当然有霍城和裴钊在场她不好多言,女儿都要走了也不便再摆脸色,苏夫人全程端着富家太太不冷不热的姿态。

苏老会长就没有苏夫人淡定了,从排队开始就一直拉着苏洛的手,叮嘱来叮嘱去。

女儿年纪这么大了还被爸爸这么牵着小手絮絮叨叨怎么都会有些别扭,好在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依依不舍的送别场面,到也不显得这头多引人注目了。

苏洛也舍不得大家,今天一路上表现都很好,在苏会长第三次提到书包里给她装了小蛋糕让她上了飞机就拿出来吃的时候都耐心的点头答应了。

行李托运有司机帮忙,来送人的四小只站在队伍外,给苏家一家三口留下最后的温情时间。

安浔回头的时候看见霍城又在发呆,她叹了口气,过去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苏洛都要走了你就这副态度啊,一点都不走心。”

说着微微抱怨的话,说话之间安浔却笑起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轻轻弯成两弯漂亮的新月。

她今天穿着深色长风衣高跟的靴子,长发束起来,明媚又清爽。

霍城回神赶忙摇了摇头说没有,抬眼对上近处安浔的笑容,下意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我没心不在焉。”他小声解释。

“哦?”安浔扬扬眉毛,“那你在做什么,入定静思?”

她调侃一句,两眼清亮。

霍城接不上话,更加不好直视那双似一眼就能看入他心底去的眸子,只好将怀里姑娘更紧的搂了搂,微微抿唇低下头。

旁边裴钊看不下去了。

“喂喂,那边那两个,注意点形象啊。我们今天是来送苏小洛的,怎么你们俩倒先抱上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天要走的是你媳妇呢!”

裴钊冲霍城眨眨眼,霍城偏头不理他。

轻轻环着自家男人的腰安浔抵在霍城胸膛笑起来,笑过轻哼:“就他管得宽,整个一管家婆!”

话落安浔偏头很自然的靠在霍城肩上,两人看着当真是腻腻歪歪,没见谁家来送人的这么旁若无人搂搂抱抱的。

现场气氛好得不得了,弄得黎小曼曼都不太好意思往两人那头瞧,被裴钊笑着揉揉脑袋,一边说着我们远离那两只白痴情侣一边带去了旁边。

三日前的那晚其实他们出了一些问题。

那晚之后安浔以为自己一定会睡不着,反复思索将会发生的事,结果事实上她却根本是沾了枕头就昏迷般睡了过去,连后来自己是怎么被霍城抱去卫生间洗澡的都记不清了,当然也不可能再和霍城讨论他情绪失常的原因。

不过安浔觉得,即便她能在第一时间开诚布公的问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因为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霍城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变得普普通通正常得不得了,显然是想把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不再提。

想着安浔又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她说过,她是最擅长骗人的,段位不知道有多高,仅仅只是有些面瘫的霍城对上她哪里是对手,有什么心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没再分开,天天相处更是被她瞧出一大堆蛛丝马迹,比如他情绪不高,比如他常常走神,比如有时候在以为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会在旁边一直偷偷盯着她看,若是她突然回头了他又会马上偏头避开…

那个视线像是审视又像是隐忍,总之无比复杂。

而每当被她看到之后他就会掩饰性的过来抱她,就像刚刚他做的那样,一旦抱上了却又像是放不开手,他会搂着她很久很久,不动也不说话,然后陷入到另一场沉默的思绪里。

安浔觉得再这样下去霍城迟早要把自己压抑疯了…

另一头,眼看苏家三口已经排到了柜台前,正拾掇着两个大箱子缴纳各种费,黎曼曼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赶忙丢开裴钊的手急急忙忙掏手机,引得裴钊微微眯着一双桃花眼审视的看过去。

黎曼曼低头快速回复出一条短信,抬头的时候正好苏家人已经办理好了登机手续正走过来。

苏夫人还是那样一副冷傲的态度,似乎对自家老公木有形象罗里吧嗦的样子已经有些不耐烦,刚刚跟他们汇合就冷冷丢了一句。

“国际航班提前一小时登机,还有一小时给你办安检,今天人多,安检口那边队都排了几折了,赶紧就现在过去吧,免得耽误。”

苏夫人是颐指气使的个性,话落提着苏洛的小行李箱就准备走,黎曼曼一看急了,慌忙跑上两步拉住苏洛的手。

“洛洛!那个…我们一起去上个厕所吧,一会儿不是还要排很久队么!”

心急之下黎曼曼只想出这么个理由,一边低头掩饰一边拉着苏洛又转身找上安浔:“小浔也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去上个卫生间!”

这一打岔,本来已经走出几步的苏夫人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将黎曼曼上下打量两眼,面露狐疑:“去卫生间?刚刚办登记手续之前苏洛已经不是去过了么?”

她盯着黎曼曼微微皱起眉:“你们是小孩子么,去卫生间还要拉帮结派一起去?”

呃,被苏夫人一噎黎曼曼彻底窘了,白嫩的小脸都有些泛起红。

她是没撒惯谎的,只能更加用力抓紧苏洛的手,希望她能明白:“我,我还有些话想和洛洛说…”

黎曼曼带着紧张的解释让苏夫人更加起疑了,刚又想说什么,另一头苏洛突然飞快接话:“好,那就一起去,我正好也想再上个厕所。”

她回头对上母亲的眼:“妈我今天出门好像水喝多了!”

苏夫人深深皱起眉来:“苏洛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却是被打断,旁边裴钊忽然笑眉笑眼一下横插了进来。

“行啊,去吧,上个厕所嘛难道还需要批准不成?快和苏洛一起去吧。”

他大喇喇开口,很温柔的摸了一把自家黎小曼曼的脑袋扬手放行。

眼看着黎曼曼露出欣喜的表情拉着苏洛安浔立马遁了,轻眯着一双桃花目裴钊微不可查再往前一步,状似不经意的将将挡上了苏夫人追踪的目光。

“呵呵,我家曼曼就是这样,肯定是舍不得您家苏洛又不好意思,有很多悄悄话想私下跟她说呢,就占用苏洛一点时间,苏夫人应该不介意吧。”

对上苏夫人明显带着愠怒的脸,裴钊笑得可真诚可真诚了,笑着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把霍城往前一拉。

“而且喜欢拉帮结派上厕所的是阿城他媳妇儿,真的,她们都是紧着那丫头来!就是借用你家苏洛去个厕所,苏夫人不用太紧张。”

裴钊是最惯打太极的,一句话说得都没边了,苏夫人冷着脸不好发作,一边的苏老会长赶忙抹着汗过来劝住自己老婆往旁边带出几步。

“好了好了,小辈们都开口了就算了,不就是去个厕所…”

“什么厕所!我就看那两个丫头鬼得很谁知道带苏洛去干嘛!…”

“好了好了,女儿都要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宽心放宽心…”

不远处,被黎曼曼扯着,苏洛避让着沿路行人一路快走,眼看着都快跑起来!

“是教授是不是,是不是他来找我了?我们假装说去厕所其实是去见他对不对?!”苏洛开口,声音又急又紧绷,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

好在下一刻黎曼曼就给她塞了颗定心丸。

“是是是,我们要去J岛!那里离得有点远你爸妈应该看不到,希望他们千万不要追过来啊!”

一手拉着苏洛一手拉着安浔黎曼曼走得更急,眼看着J号值机岛就在前面了,她伸长脖子边张望边开口,眼看身前一批旅客推着箱子走过,拥挤的视线顿时被清空,下一秒她们就看到了前方独自站在巨大蓝色字母J下方的男人。

驼色的长款外套,藏青色的毛衣和裤子,他静静站在白墙之前,身姿挺拔。

那双掩在镜片后方的眼眸下一刻淡望而来,一如既往的深邃冷清,视线相触的刹那苏洛已经松开黎曼曼的手跑了过去,她飞快穿过人群,一身宝蓝色的外套在形色匆匆的人流中是那样跳脱耀眼,很快她就到了男人跟前,一跳就扑进了他怀里!

远远的黎曼曼看得简直是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既欣慰又不舍的吸了吸鼻子。

身后安浔轻轻扬了嘴角,伸手摸了摸黎曼曼的头,牵起她的手。

“好了,既然过来了就顺便真去上个厕所吧。”

另一头,人海后方,白墙之侧,深深埋在那甚至算不上熟悉的温暖怀抱里,心跳都快像要飞起来,苏洛用力深呼吸几次,这才激动得抬起脑袋!

“教授你真的来送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你知道么今天我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到,如果你来了我们又该怎么见面,会不会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这样错过了,我特别担心连一面都见不到我就要走了!”

她激动万分像倒豆子一样说!

怀里姑娘脸红扑扑的,一只胳膊还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死死搂紧他的腰,唐少辰微微低头对上苏洛光亮闪烁的眼,轻轻把她扶正了。

“当心点,别再压着手。”

“没事的,不疼了,已经完全不疼了!”苏洛摇头,像只分别多日好不容易再次见到主人的大狗狗一般殷切的仰着头往她家大冰山跟前凑。

“我什么都很好,身体也很好,学校也申请好了,什么都没问题,我只是担心你…教授后来学校有为难你么,我听曼曼说你辞职了?”

苏洛有些难受的皱起眉:“还是因为照片那件事对不对?你家里知道了么?他们会不会很不高兴?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

自从那日在公安大分别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当然也没能通过一次电话。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当面跟他讲,歉意的,难过的,快乐的,坚定的,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当面告诉他。

轻柔的,那双微微轻垂的深邃眼眸里一点一点染上了温和的笑意。

望上怀里姑娘澄澈的眼,清晰感受着她心里向着他的所有情绪,连带着那张总是冷冷清清有些过于古板的容颜都慢慢变得有些不一样,唐少辰扬起嘴角,伸手在苏洛脑后轻轻抚过。

“我听黎曼曼说你后来选了去美国读摄影,学校想好了么?”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哦,”苏洛忙点头,“是呢,学校的话我之前就看过一些,对纽约的一家艺术学院比较有感觉,我喜欢他家摄影专业偏写实和人文的风格。”

“当然我现在还申请不了,过去了要先去社区大学读语言再考试。那所学校是全年招生的,我努力点,好好学习,六月前完成考试就能赶得上今年秋季入学了。”

说着苏洛想到什么又开心起来,扬起亮晶晶的眼睛:“教授这所学校是我自己选的,摄影是我的爱好之一,当初我到公安大读书前本来就是想念摄影的!”

对上丫头清亮的眼,唐少辰微微点头:“嗯。”

她很高兴:“然后这一次家里铁了心要送我出国,我就干脆把学摄影又提了出来,毕竟这是我很喜欢的东西,比随便去英国读一个完全不知道的专业要好太多!教授你说得对,有没有目标真的不一样,之前我感觉就像是要被绑去国外,但现在我觉得我是在为了自己喜欢做的事而努力,干劲已经完全不同了!”

唐少辰又笑了:“嗯。”

对上那抹笑容,苏洛很满足,微微腼腆的抿起嘴角:“而且经过这次的事我知道了,其实我应该和家里好好沟通,只要我能提出更好的方案,爸爸妈妈原来也是会支持我的。”

“我也想,暂时离开临江一段时间或许是对的,那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太糟糕了,有的时候真的不是跟所有人都能讲得清道理的,所以能避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父母有送我出国的能力,我才能出去避难,其实我应该感激。现在他们同意了我自己选的专业,我就更加要好好努力了,过去之后我会好好学习的,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大家的期望的!”

苏洛再次抬起亮晶晶的一双眼睛。

那副我是不是真的好乖你说的话我全部听进去了也好好做到了所以快来多表扬我一下的表情终于把唐少辰逗乐了,他更加肯定的回应她,伸手顺毛一般揉过丫头细软的头发,在她满心欢喜蹭过他手心的时候淡笑道。

“其实我辞职也不完全是因为照片的事,很早开始我的工作重心已经开始偏转刑侦顾问的方向,在实际参与案子的过程中也总结出不少问题。如今国内犯罪心理学在刑侦领域的运用还有待完善,之前总局的会议上就有人提过,想要进一步加强和国外先进心理学知识的互通和学习。”

苏洛仰着头,有些没明白。

唐少辰微微扬起嘴角来:“这件事在会后被指派给了我和其他几个同事负责,前几天我联系上了原先在美国读研究生时的教授。”

本还在有些懵懂的苏洛突然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眼底映出男人融雪般清浅的笑意。

“那位教授表示很感兴趣,提议召集一批人组建一个新项目,建立全球共享数据库,试行阶段就暂时由中美双方参与,选定了临江…”

两眼瞪得滚圆的丫头没待突然就惊叫起来:“教授你不会也要来美国了吧?!”

她震惊得脱口而出。

对面男人顿了顿,嘴角仍是浅淡笑意:“项目的初步构想已经基本成型,之后就是两方选派项目组成员进行沟通协作…”

激动的小丫头在听到“两方选派项目组成员”这几个大字的时候已经彻底被砸晕了,连绑在石膏里的胳膊都差点要挥舞起来!

“那就是,那就是要来美国了嘛,对不对!选派项目组成员,那不就是教授你么,谁还能比你更合适这个项目,是不是,是不是?!”

苏洛简直激动紧张得快要跳起来!

说话间她整张脸都泛起了绯色,一双青黑的眸子里星光闪动灿若天河,死死拽住唐少辰的衣袖焦急求证!

想得到丫头会高兴的,却是亲眼所见她此刻一瞬爆发出来的幸福冲动漫天漫地的巨大的喜悦,那快乐是那样纯粹热烈,带来比想象中更加强烈的感染力,本故意只是淡淡弯着嘴角的男人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不过去也是去加州,美国的试点城市选在了旧金山…”

他话还没说完没被炮弹一样的小丫头再次扑进了怀里,她打断他,用尽了浑身力气抱紧他,撞得他跟着她一起往后退了一步,听见她在他怀里闷声惊叫出来!

“我不管我不管,加州也是美国啊,那不就是要来了么!我知道如果不是能确定你肯定不会先跟我说的,所以就是确定了!”

她狗狗一样蹭着他的胸口:“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做些什么,我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我没想过,我之前没想过能这么快,居然能这么快,我本来已经做好一年不见你的准备结果现在就快被幸福砸死了…我好高兴,我现在特别特别高兴…我不是做梦吧,我感觉高兴得都快要死掉了!…”

当怀里姑娘语无伦次的激动都带起了鼻音,当她纤瘦却一直如同向阳的白杨树般干净又挺立的小身板都开始忍不住微微颤抖,轻轻把人从怀里拉出来,轻轻转过身,将身后川流不息的人群大半遮掩,男人忽然轻轻俯身,低头吻上她的唇。

那是一个完全不在预想之中的吻。

让前一刻差点就要喜极而泣的姑娘瞬间屏住了呼吸,慌忙闭眼浑身僵硬!

唇上的温度微凉,轻轻辗转,未再深入,直至怀里心跳得都像要炸裂了一般的小丫头鼓起勇气,开始青涩的回应。

每一日的临江机场都是一样的忙碌,离别和重逢轮番上演,谁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留意此刻在角落里静静相拥的这一对男女。

所以也不会再有人介意他们是何身份,在意他们是何年纪,关注呈现在眼前的这一段感情是否合乎常理。

这些其实都毫不重要。

因为这一刻,就连即将到来的分别,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以后大概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仍将无法朝夕相处,只是那又如何?

此时此刻,延续至遥远的将来,他们的心会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再也不被时间空间和世俗的压力所沾染。

一吻终了,缓缓收紧怀抱,将臂弯里最温暖澄净的向往妥善安放在心,男人轻抚过姑娘的发,低头到她耳旁。

“洛洛,你乖乖听话,照顾好自己,再等我三个月。”

——

那天最后他们送走了苏洛。

一送就送到了海角天涯,去往那大洋彼岸,隔着时差大海,以后可就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了…

反复念叨着这样的话,在安检口苏老会长哭了,苏洛也抹了眼泪。

苏夫人没有和大家同流合污,只是在苏洛进去前稍微给了她一个拥抱。

却是等到苏洛随着队伍一路走远,慢慢被磨砂玻璃挡住,冷傲的苏夫人一直站在安检口外的玻璃前,和谁都不说话也不离开。直至那抹宝蓝色的身影完成所有程序寻着登机口而去,拐了个弯连背影都看不到了,片刻之后她才转身越过其他所有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黎曼曼在上车之前哭起来。

明明最后送别的时候她表现一直很好,只是稍微红了眼眶,还说了不少安抚苏洛的体己话。

结果这时候背着所有人小姑娘的眼泪却像打开了水龙头般扑簌簌的开始往下掉,连袖子都被她擦湿了都没能止得住。

远远的安浔看见了,微微惊异想要赶过去,却被裴钊无声一个手势阻止。

苏洛出国了,安浔退学了,408寝室最终还是散了。

几天前黎曼曼搬出了一直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的408,白天独自一人上课培训,晚上努力融入新寝室的环境,经历着所有这一切变故的时候她可都没有哭,甚至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难过来。

她是以为安浔他们已经先走了这才破功哭出来的,如果知道被安浔看见了岂不是之前强颜欢笑做得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单手轻轻拍着黎曼曼的背,打开车门让她先进去,回头的时候裴钊朝安浔点了点头,随即绕过车头也上了车。

苏洛出国了,安浔也不会再回来,她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黎曼曼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家乖巧的曼曼从来隐忍,不会给任何人添半点麻烦,这次闺蜜的离开她伤心不少,却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在发生的这些事面前微不足道,选择了自己默默承担。

这或许是成长所必经的道路,亲人朋友,爱人子女,你永远不能期盼这个世上有人绝对会一辈子陪伴在你身边。

所以如果已经回不到从前,就省去那些安慰吧。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以后安浔能多出来陪陪他家曼曼就好,至于其他的,总是有他在的,不是么。

——

另一头安浔和霍城开车离开机场,霍城路上接了个电话,现在他眼睛不方便平时开车很小心,基本都开蓝牙,结果这个电话打进来他飞快扫了眼屏幕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把蓝牙关掉了,安浔在旁默不作声的瞥去一眼,看霍城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他甚至几乎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又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手机,还是那张冷脸,神色却微微有些不自然。

当然这抹不自然只持续了半秒他就调整了,回头面向她:“安安,我一会儿要去义信,有点事。”

唔,某人最近回义信似乎回得有些频繁呢,对上那只黑沉墨瞳,安浔漫不经心笑了笑:“好啊,那你把我送到市区放下来就好,正好我也有个地方要去。”

话落安浔敏锐的察觉到霍城松了口气,看来他之前就不想带着她,还挺担心她非要跟着。

只是这口气松了一半又突然紧了回去,他意识到她的话里的意味很不明朗。

“…你要去哪里?”

霍城有些紧绷起来。

“嗯?”安浔却愈发显得漫不经心了,望着窗外淡应一声,片刻才幽幽回头:“不知道呢,我在想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这一下霍城更紧张了,连车速都慢了下来,一副要靠边停车好好问清楚的架势。

“你不舒服?”

他眉头都皱了:“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之前不说?那你不要一个人去了,我陪你一起去。”说着他就准备重设导航。

人的紧张和担忧是最难掩藏也最难伪造的情绪,看着霍城一下就担心起来甚至把去义信要办的事都丢到了脑后,安浔心里好受了点,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噗嗤笑了。

“没,我没有不舒服,就是一直在吃的调理身体的药吃完了,我打算再去开一些。”她的笑容也变得更真实起来。

霍城却仍旧没放心:“你在吃药?我怎么不知道,是调理什么的药?”

“嗯因为好久都没吃过了,别停车了,边开边说不是什么大事。”安浔柔柔指挥,笑弯嘴角,“是调经的药呢,我上次去看中医查出来有些宫寒,据说调理好了再要宝宝会好一些。”

她轻飘飘的说,说完望上霍城微微愣住的表情。

他怎么就这么呆呢,想着姑娘阴霾了一整天心情终于开始放晴,甚至起了丝逗弄的心情。

“怎么,你不是要我给你生个儿子么,你最近这么努力我也该好好配合不是,争取下次滚床单就一举给你怀个大胖宝宝才好,你说是不是?~”

姑娘深潭般的双眸里满是揶揄笑意。

那清亮的颜色入眼,霍城下意识轻应。

呵呵,有时候就很容易害羞,有时候怎么就如此皮厚呢?安浔弯了弯嘴角,忽然问:“阿城,如果我怀孕了你真的会高兴么?”

这个问题很突兀,直愣愣的丢过来,霍城正把车重新开回快车道,听见这一句不免又回头。

安浔一双青黑的眸子就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

她瞳仁很黑很亮,比一般人更大,这样的瞳仁不常见,却是霍城最近常常能见到,且变得越来越在意。

“会,我会高兴。”他点头,回答她。

那一瞬安浔察觉到霍城的认真,他把一句玩笑答得像个承诺一样。

“是么?”她弯起嘴角避开了视线。

又过了很久,霍城试探提出等下让顾三来接送她,安浔没有回头,笑笑应好。

霍城带着安浔回了义信堂会。

事先接到命令的顾三已经在大院等候,接了安浔一同离开。

霍城把车停在院子里,送了安浔出去,直至顾三的车开出院门上了小路,很快消失在前方路口,霍城一人在院子大门站了片刻,终才转身进去。

还是那个漆黑无光的,像地牢一般的审讯室,十分钟后霍城出现在那里,垂眸望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还是那死掉的两个女孩,定格在五年前的微笑看久了甚至显出诡异的僵硬,霍城淡淡的目光落在左侧长发大眼,皮肤更加白皙的姑娘身上。

辛蓝,他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

那年在那充斥着霉味的潮湿房间里,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记忆中唯独留下画面是那张大床内侧一具长发凌乱肌肤惨白的躯体,她穿着一身白裙子,碎了,瘦弱的肩膀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上头满是死气。

那个姑娘,就是此刻他手中照片上的女孩。

她便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和辛家有关和谋杀案有关和他也有关,还会把妹妹叫作小紫的人。

霍城想,或者并不能这样说,因为这个姑娘本该早已不在这个尘世间。

他这么想着,却是无法抑制自己不去看她的脸。

这几日来这张脸他看了无数无数遍,甚至记住了这张容颜上轻柔的每一分弧度细腻的每一笔轮廓。

她不如安浔漂亮,长相偏清婉而非艳丽,笑起来的时候也更单纯,不会带着懒懒风情。

她身上可以说几乎完全没有同安浔相像的地方,除却那双乌黑的眼睛。

辛蓝也生了一对很黑很大的瞳仁。

特别在对比上妹妹辛紫之后变得额外明显。

她的眼型同样是微微狭长的,眼尾轻轻上挑,一对双眼皮很深睫毛很浓密,轻垂下来的时候绒绒的,干净又漂亮。

她身上生得最好看这双眼便是最像了安浔的地方,不单单只是瞳仁,还有笑起来的时候,里头清亮又自信的光。

霍城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居然命人调来了辛蓝生前的一盘光盘。

那是她作为新生代表在高一入学典礼上发言的录像,老旧的画面里,穿着白衬衣百褶裙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乌泱泱的全校师生,她表情很严肃,却又因为脸庞上没能消去的婴儿肥而显得无比稚嫩。

她在台上背着一段一看就是事先准备过的台词,叽里呱啦,声情并茂。

长达五分钟的演说,那张绷紧的小脸上完全没有笑容,如果这可以用紧张认真来解释,那么她那双眼却瞒不住观众,那双极黑极深的黑瞳里情绪一片淡漠,全然没有她演说中满满带着的奋发激昂。

小小的姑娘做完最后动员,甚至握着拳头比出加油的手势,因为那时候台下的照相机会摁下快门,她适时对着那里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紧接着台侧一名中年男人走上前去,他看着有些高高在上,对着小辛蓝时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两人在舞台上握手,说了句什么,小姑娘抬头笑得很是根正苗红,典型的优秀学生楷模;

紧接着她让出舞台,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在即将走下阶梯到所有人都不会关注的角落的时候,她忽然低头撇嘴,皱眉露出一抹很不耐烦很不以为意的无聊表情来。

第一次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霍城几乎是下意识伸手一瞬把画面定格在了这里!

然后他沉默着,心脏狂跳着,无比可笑的盯着画面上那张不算清楚的小脸看了足足五分钟!

此刻的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在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深夜里,在确认安浔睡熟了之后起身偷偷去别的房间反复观看这个视频,看上一遍又一遍!

生动的画面比起定格的照片更加容易慑人心魄,他在清醒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去比较,却在每一个夜里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将那画面同心中的姑娘从没一分,对比到每一厘!

到了后来这样的疯狂甚至变本加厉,发展到他开始隐隐觉得如果是他见到14,5岁年纪的安浔,应该就是和这画面里的小姑娘一个样子!

一样的从容不迫,一样的善于伪装,一样的会使些阳奉阴违的小伎俩,比如完全知道在什么时候对着什么人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来。

然后在幕后,以为大家都看不到地方,因为不屑不爽觉得很没意思她会撇嘴,冷冷的在心里骂人,那年的她还年幼所以伪装得不彻底,而如今的这个她心里更加冷,撇嘴的时候那抹弧度会更加的凉…

是的,这是安浔习惯性的一个小动作。

从垂眼的时机到撇嘴的角度,还有期间带起的漠然情绪,全都一模一样…

他从一个早已死去了多年的女孩身上,看到了无数无数,他心爱姑娘的影子…霍城想,他特么真是个疯子!

“零一,人已经带到了。”

清冷的女声将思绪打断,脑海里所有的画面被撕碎的下一秒霍城抬眼,看见被山崎云身后站着的银发老妇,数月未见她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一头银发乱蓬蓬的,脸上的褶皱随着耷拉的头颅更深了,双腕上套着的枷锁显示出她阶下囚的身份。

山崎云的通报惊醒了霍城,也同时惊醒了她身后的银发老妇,她缓缓抬起头来。

当年坐握全球最大的情报收集组织和杀手买卖组织的ICA,在数月前秘密基地被捣毁组织成员被全员剿灭,便成了如今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被“魑”严密控制起来,连领袖都成了囚犯,看来还是企图染指她最后的情报收集资源。

老妇心底漫过一丝冷笑,抬头的时候眸光怨毒:“零一,这个世上不会所有的事都如你所愿,我是不可能把终端的使用方法交给你的,即便用我和我孙子的命来换,也绝不可能!”

为了保住孙子的性命她已经交出了太多东西,也赔进了整个ICA,只是终端是她的底线,她宁愿死也不愿曝光这个秘密,更不可能把它交给任何人!

老妇强硬的态度从她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直白透出出来,她已经到了临死之前前失无可失的地步,反而不再惧怕,今天她来已经做好了和孙子两人共赴地狱的准备!

冷冷一句,直视上前方男人墨黑的眼,那只孤独的墨瞳里却是让人难以猜透的情绪,甚至在她话落的那一秒那双眼里透出更多的竟像是虚空和游离,根本没有抓住了他人软肋心里谋算着利益的上位者惯有的狡诈与奸猾!

目光对上,老妇在心里不断猜疑,片刻之后对面那墨瞳里才终像是缓缓有了焦距,落在她苍白枯槁的脸上。

“我不要你的终端,你可以自己留着。”

一句话冷冷甩出去,四周所有“魑”家的属下都幽影般在暗处低着头,本已视死如归的老妇呆愣两秒,眼中惊起一片难以置信,甚至隐隐带起了未知的恐慌!

霍城却懒得再废话,桌下他捏紧了那张照片,捏得那照片边角都微微卷皱起来。

“我只要你帮个忙,帮我定位一个人。得到这人的数据之后你就可以走了,带着你的终端和你孙子,有多远滚多远。”

——

安浔当然不是真要去开什么有助生孩子的药,她只是寻到了一个霍城不在她终于可以单独出去的机会。

甩掉一个顾三无比容易,姑娘去中医院逛了一圈后被送回家,十分钟之后便开着一辆红火色跑车上了高速公路。

安浔去了位于城郊的秘密基地,隋炘已经抓她很久了,威胁她必须找时间回去做体检。

安浔是懒人,特别是得知自己身体状况之后更是又懒又鸵鸟,抱着一颗明日将死的心活下去的人还需要做什么全身体检?她只想和她家霍小城能腻歪一天是一天。

然而却是他先转身回避了她。

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打破,她除了心情烦躁之外却是找不到其他发泄方法。

直觉需要做些什么,还没想清的时候体检这件事冒了出来,实干派的姑娘当即抓紧时间回来面见她家几乎已经要把她扫地出门的大科学家。

“你还知道回来?不,我是说原来你还没死呢,还回得来?”

隋炘一如既往的毒舌,看见她第一眼开门见山的这一句甚至让安浔依稀觉得熟悉得很美好,她轻轻弯了弯嘴角。

“这不最近温柔乡里泡着骨头都泡酥了找不着北了呗,美人在怀谁还有心情回来见你这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过这次我回来怎么看你越看越有傲娇的潜质了,怎么就觉得你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呢?怎么,原来互相伤害久了也能伤害出几点革命友情?”

安浔说话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缓缓躺到检查椅上,笑得像只不识好歹的猫。

隋炘杵在一旁,依旧是白大褂乱糟糟的发,想当初他伪装一下出门还能扮个什么高富帅的,现在完全已经成为医学怪男了,被安浔不轻不重的挠回来,他生生冷冷的剐她一眼,破天荒的居然没回击,转身去旁边架子前开始噼里啪啦倒腾试管。

安浔静了静,看来最近的研究成果很糟糕啊,隋大科学家都没心情骂人了。

想着她垂了垂眼又笑,云淡风轻的样子:“最近你们都还好么,隋煜伤好全了么,小溪乖不乖,怎么不见她出来?”

呵,提到安溪的名字隋炘冷笑了一声,似在那头低低念了一句疯子。

可不是疯子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丫头开始犯病了,白天看着还算正常,配合着实验偶尔说些奇怪的话,到了晚上却是不睡觉幽魂一样乱逛。

一天晚上他渴了去厨房拿水,结果毫无防备撞见安溪一身黑衣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差点没把他吓死!

过度的惊吓不但来自于安溪还来自于她身上的装扮,当时她化了妆带着假发,穿着那身黑衣服活脱脱的就是个脸色阴郁的安浔,害得他差一点就以为是死女人半夜三更突然跑回来了…

此后隋炘又陆陆续续的撞见这样的安溪好几次。

大半夜的打扮成她疯子姐姐的女孩会是什么正常人?根本就是个青出于蓝的小疯子!

这样的事隋炘懒得多说,端着一盘试管冷冷回来,抄起手中的采血针扎入安浔手臂的血管里。

“嘶——!”

安浔疼得皱起眉,看着一管管鲜血从她身体里抽离出去,血红血红的,还真是有些心疼,这得喝多少血才能补回来啊…

这头安浔死命盯着自己的宝血瞧,另一头隋炘默不作声观察着安浔的脸色,她应该有按时按量服药,整个人看着气色不算太差也不是嗜血过多的状态,隋炘看了几眼错开视线,在研究没有成果的时候病人能维持现状也算是对他的一点慰藉了。

隋炘抽完最后一管血,把枕头从安浔手臂拔出来,她最近进食量不算充足,凝血的功能很差,用棉花死命摁着伤口,不一会儿就因为皮下出血青肿了一片。

“温柔乡是吧,很开心是吧,行啊,那天溺死在温柔乡里你也是个饱死鬼,至少不冤枉,还需要棉花自己去拿,今晚必须留下体检,怕被怀疑就先打个电话。”

冷冷丢下这一句,隋炘转身欲走,身后安浔躺在椅子上摁着伤口,感觉手臂又麻又冷,她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忽然开口。

“霍城在查我,他大概已经知道我是NYX,或者更糟糕,他可能已经知道我是辛蓝了。”

毫无防备的一句连隋炘都给惊到了,他皱着眉头猛然转过身,看见的是安浔静静躺在原处,漠然盯着天花板的侧脸。

隋炘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么,他没能说出口。

不过也许安浔也并没有期望他能说什么,她只是憋久了一件无人能说的心事,今晚找过来,逮住他便说了而已,说过之后她就感觉累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似都仅够摁住那还在出血的伤口,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

六点过的时候,天幕渐渐暗沉。

远方一片火烧的云沉在四周的暗色里,远远的看着像是另一片异世的大陆,有多热情绚丽,就衬托得这一头多么冰冷黑暗。

黑色的越野车在城市街道上疾驰,彼时正值下班高峰期,这样的速度开不了多远。

很快车子便进入了城区,窄小的各条单行路上五步一个红灯十步一片拥堵,再也忍受不住的男人在一个地下停车场入口猛打方向盘急速转入,直接找了个代驾交钱弃车,转身奔入室外那片越来越朦胧的暗夜中!

当天边最后一缕红霞被黑暗吞没的时候霍城到了家,推开家门,室内一片昏暗,幽凉的风从客厅半开的落地窗吹进来,幽幽在室内环绕一圈,如同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拂过他额头的冷汗。

那凉风没能让人清醒,反而带来教人窒息的冷意,猩红着一双眼,霍城在黑暗的门厅前茫然失神,安浔不在,明明一个小时前顾三打来电话明确汇报已经把她送回了家,等到他拼了命赶回来,她却不在家…

她为什么会不在?

她会去哪里?!

断片的思绪绕过今晚分别之前车上那段似是而非的对话,那时的她那样笑着,仿佛就像正等着他离开,等待一个他不在她身边的契机一样!

霍城暴躁起来,他从门厅一路冲到走廊最深处的卧室,将那扇大门狠狠砸开!

卧室里同样一片幽暗,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似疯了一般的男人不管不顾的冲进去,将早晨姑娘出门前认真整理好的被褥一把掀起,将上面的枕头被子全部掀翻在地!

喘着粗气,他停顿一秒,回头的时候看见身后衣橱,不知怎么想得继而跑过去拉住一侧门把,将关得好好的衣橱大门狠狠拽开,那一下用力太大,整个衣橱晃了晃半扇门板都被直接卸了下来,重重砸落在实木地板上!

却是依旧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光,没有半点希望…

漆黑的房间里男人似化成了一头疯狂的困兽,吓得独自在家的小猫缩头躲进了浴缸的角落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门外传来一声重过一声的炸响,那是男人在用力拉开经过的所有房门,扬手掀飞所触碰得到的所有物件!

他似乎根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仿佛他在寻找的姑娘正藏在这座冰冷的大房子里,不过只是顽皮要跟他玩一场捉迷藏,只要他固执的找下去就能找到她,只要他癫狂的砸碎了所有,就能吓出她一样!

只是当然不会有。

无论他把这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破坏得多么彻底她也不会突然从他刚刚经过的一片阴影或者刚刚打碎的一个瓶子里忽然冒出来,她就算活得如此奇异也不是什么鬼怪精灵,不是么?

随着时间分秒过去,随着夜色越来越暗,心中那下一刻身后的铁门就会应声而开,一身黑色风衣提着某个超市袋子的姑娘会诧异的走进来,看着一地狼藉她首先会呆愣然后就会开始生气,进而大声的指责他到底在做什么是在发什么疯,这样的念头也随着不断蔓延的黑暗开始化开,黏腻的滴了一地黑乎乎的再也捡不起来,一片混沌中霍城大声喘着气,低头的时候终于看清脚下那片黏腻的来源,那是他的血,自他被玻璃碎片划破的掌心滴落,被黑夜同化,而他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疼!…

霍城在书房里。

手边是一片狼藉的书桌,他低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抽屉角落静静躺着的一个黑色U盘。

他茫然盯着那U盘看了两秒,忽然像是抓住了命门一般将那U盘拿出来用力攥紧在掌心,他抹开桌上的碎片打开电脑,颤抖着将那U盘插进去!

两个小时前他在义信见了ICA的前任首领,提出了用一人的数据交换她和孙子两人性命的条件,他要查的那个人,是那晚送了安浔回来的男人。

他的身份证是假的,但是拿着这个假身份证去买车却不假,说明这个男人和身份证上的李国全本人,至少会有七分相像。

在现实世界里,那种完全贴上一张人皮面具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的神迹是不存在的,霍城却知道在杀手圈子里有一项很少人掌握的技术,叫做微易容术。

这项技术很精妙,需要配合的外部条件只有一项,就是找到一个与会这项技术的人有几分相似的对象,参照他的面部特征进行细微调整,就能幻化成被易容的人模样拥有第二重身份,霍城猜测那个李国全和这个冒认了他身份的男人,或许就是这样的关系。

微易容术之所有精妙,不仅仅在于技术本身,还在于查验的困难。

要知道这个世上同一人种里长得有些相似的人何止千万,就算确定了易容者大致的长相也不可能在那么多相似的人脸里揪出他的身份来。

然而这件事在遇上了ICA代代相传视为珍宝的终端系统之后,却未必仍旧是个未解难题!

ICA之所以能收集到世上其他情报组织搜集不到的信息,据传就是因为那神秘的终端系统。

那个系统运行力非比寻常,秘密接入到某一片区的监控系统后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对比大量的脸谱数据,进行排查分类,将类似的脸谱归类出来,甚至明确标注出对方的疑似身份!

而霍城要查验的就是这个已死的李国全,或者说同样和李国全一样被冒认过身份的人。

他想要看看那个被安浔称之为朋友,却是个隐匿在他人身后如同鬼魅般没有自己名字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已经是很赤裸裸的怀疑。

微易容者最大的忌讳就是人际关系,他们会严密控制和这个世上所有人的交往关系,更别说让一个寻常人家的普通姑娘,接触到他的世界。

所以这个假设成立的前提很简单,安浔不会是个寻常人家的,普通的姑娘。

这个假设成立的条件甚至很严苛,安浔必须至少是与这个男人处在相当的等级才能差遣他去做买猫粮这样的事,他们是交易关系,更有甚者,是从属关系!

在迈出这一步之前,霍城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来纠结,来给自己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放弃的理由。

却是三天之后,饱受精神折磨,他得到的答案却无不神秘诡异,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将他的安安当作一个正常的姑娘来看待…

如果她可能是辛蓝,那么这个世上还会有什么他无法承受的秘密?

或者说,这个男人的身份就是他与她之间最后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就一切大白天下,他将串联起缺失锁链中最关键的那片遗骸,真真正正的弄明白,他的安安到底来自于哪里,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如今,又为什么会陪在他身边…

于是现在,他捏着一个小时前ICA终端系统跑出来的结果,回到了他们的家。

此刻黑暗之中,电脑惨白的光亮成为这几乎被毁坏干净的家里唯一的光源,里头对接上的,是两段时隔了整整一年的音频文件。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苏怡曾经遭遇绑架。

绑架她的对象留下了署名为NYX的线索,包括一则小诗,还有一段音频,当时苏怡被关押的地方就掩藏在这两个线索的提示里。

却是如今看来,这场绑架可能根本不是NYX所为,从之后的交手中不难看出来那是一个大胆妄为喜欢直奔主题的女人,她要杀他,就会直接来杀他,她不是那种绑架一个他身边的人然后花费心思布置陷阱的人,这样的做法太迂回也太麻烦了,她显然没有那个耐心。

所以霍城后来判断那场绑架实则为另一人设计。

目的或许是为了挑拨他和NYX的关系。

当然无论当初的真相是什么其实他都未曾在意,因为他本就已经对NYX起了杀心,便不会再去理会敌人那一头还有什么复杂纠葛。

却是直到今晚,直到,今晚…

浸没在一片幽冷寒光里,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被阵阵寒意冲击的现在,霍城终于察觉,当年那伪装成NYX给他提供线索的人,提供的远远不止是解救苏怡的密码…

那个时候那人就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他是在这里等着他,他真正要他听懂的破解的,其实只是其中很短很短的,一句话。

音频里传来轻柔的歌声,女孩家的声音,唱着一首经典的英文老歌,那婉转的女声带着些微的鼻音,听着是那样的熟悉。

直至歌声唱到一半,突然有个男声横插进来,凉凉的问,你就这么喜欢这首歌?

那唱歌的姑娘被打断了,那时她应该是回了头,随后无意的嗯了一声,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

一瞬浑身都像起了一层战栗,紧紧握着鼠标,坐在一片幽暗里,霍城甚至能够想象的出来回头的时候,姑娘白皙的脸颊上一对青黑的眼,弯弯的细眉不自觉的上扬,然后她便缓缓的笑了,呵呵,那微带着鼻音的笑声,就像她的口头禅那样,原本被音频转换得完全失真,如今却在他心里有着太高太高的辨识度,因为恰好就在一周前他刚刚录制的一段视频里,她便是这样轻轻缓缓的,对着他露出的笑容…

那一刻霍城脑海里突然出现的画面,是很久很久前的一日黄昏,他们在家里做饭,晚饭前贪吃的姑娘正趴在饭桌上努力开她的黄桃罐头。

然后她就划伤了,伤在左手食指上,很细很细的一条血痕,她当时就叫起来,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

当他慌乱的拉过她的手查看的时候,她眼眶里甚至都闪着泪光,仰头的时候她说阿城我好疼好疼,怎么办,我疼死了…

他赶忙帮她处理伤口,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安慰了好久好久,直至那双盈盈的大眼睛里的水光终于褪去,他心疼得想,他的安安真的很怕疼很怕疼,他以后都不能让她自己开罐头了…

思绪转过一秒,那绵软轻柔的爱意就在寒风中撕裂了,他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血样的红!

惨白的医院走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他提着刀步步向前,走向一地血痕的前方,那跪倒在血污里已经站不起来的女人。

她穿着黑色防护服,指尖的锋利尖刀甚至能生生切断枪支金属,覆脸的那张血笑面具看着是那样恶心,她在他靠近的下一秒猛然抬起头来,竟是毫不犹豫的拉开了左手紧紧握着的炸弹拉环!

当时她为什么会那样做?…

为什么当时她不惜炸死自己也要那样做?!

依旧是左手,那一场爆炸中疯狂又决绝的女人失去了整整半条左臂,之后他亲眼看着她被赶来的同伴抱着一路拖行,那断掉的残肢狰狞恐怖,他甚至能够看见镶嵌在她断肢中央的一截森森白骨!

他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NYX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过他面前…

一面虚空茫然之中霍城抬起头,身前电脑上正播放着家具城那段视频,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屏幕上那张娇俏浅笑的容颜。

明眸皓齿,眸灿如星,是他最爱的模样。

他忽然就记了起来,那晚医院爆炸发生的前一刻,他居高临下站在那名叫NYX的女人身前,他以为她再也无路可逃,冷冷的,他的掌心正重重扣在她那张恶心的血笑面具上,他想杀她,更想知道长成什么样,那时仅仅只差一步他就要看见她的脸了!

“阿城…”

视频里姑娘忽然轻轻柔柔的叫了他一声,微微弯起嘴角来。

冰冷寒风,一夜孤寂,心底至深黑暗狂乱来袭的时候,那颗承受下太多早已连跳动都快不能心,终于被惨烈现实撕碎成片!

一年前苏怡被绑架发生在四月,他回来后的第二天,他们就在一起了。

光阴飞逝,如今已是三月,他们的纪念日就在半月之后,他已经准备好了戒指却还没想到最好的方式,他原本想在那一日,向安浔求婚的。

可笑又可悲的是,那一日,一年前是他们的纪念日,五年前,却是辛家姐妹的陨殁日。

他就这样卑鄙无耻的淡忘了曾近,被本不该他来拥有的幸福冲昏了头脑,那样殷切又单纯的妄想过,要在那一日为他心爱的姑娘戴上戒指,娶她回家。

他娶的人,是谁?

当五年前悲惨死去的辛蓝数次差点死在他手下的NYX和他爱得发狂甚至超逾了生命的女人融合成了一个人,他娶的是谁;

他又将为谁戴上那寓意着永恒的坚贞与挚爱的戒指,戴在,那本已不该存在的左手无名指上…

------题外话------

昨天大家留言纷纷总结,提到了霍城自虐,白深以为然,觉得总结得简直是太对了哈哈哈

看来亲妈白写虐的功力在经历里虐心虐身之后终于大踏步的迈向了更高的境界——角色360度无死角自虐谢谢,这种无需旁人插手就能要死要活的舒爽简直是不要不要啊,白差点就要给自己颁发一朵小红发了哈哈︿( ̄︶ ̄)︿

今天想一起喝成,爆更了所以晚了,大家么么哒(づ ̄3 ̄)づ╭?~

月底最后一天了,翻翻兜兜有月票票就给白砸一些吧,明天我们继续,完结月12月终于到来啦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