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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疏影冰冷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徐洛飒,是否是因为与我同样地想起了庄凝卿的心碎。

我也不知道疏影眼底一纵即逝的伤感,究竟是为了被辜负的庄凝卿还是为了被辜负的自己。

我只知道,徐洛飒和小公子是如此相像,恍惚间,我会将遥遥站立着的徐洛飒,当作是小公子。

疏影侧过了头,没有半分想要站起来行礼的意思。

她依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柳条,缠裹着的布条让她的手指不再那么灵活,好几次,柳枝几乎要掉落下去。

疏影的眸光中闪过了一丝幽深,她的嘴唇轻抿,缓缓勾勒出了微冷的笑意,一手抓住了柳枝的一端,将它随意地一甩。柳枝轻飘飘地滑过湖面,带起了点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那水珠溅落在她的衣服上,留下暗深色的水渍。

徐洛飒已经踱步来到她的身侧,静静地凝视着她衣服上的水渍,一丝笑意染上眉目,柔和了他的面容,他说道:“你越是心烦,就越事事不顺。”

疏影没有抬头看他,不冷不热地回答道:“皇上说得是。”

徐洛飒不以为忤,似乎早就知晓了她的性情,说道:“你前几日出宫,所为何事?”

疏影嘴角扬起微冷的笑意,看向了徐洛飒,声音幽冷慵懒:“皇上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问疏影?”

徐洛飒的眸光微闪,轻笑出声:“是,朕早就知道。”他收敛了本就轻轻薄薄的笑意,继续道,“你母亲去世,可你出宫后去了夜溟的府邸,没有回家。”

“母亲……”疏影念着这两个字眼,轻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幽冷,如碎玉落在银盘上。她虽然笑得欢畅,眼底却全然没有丝毫的笑意。

徐洛飒似惊似异,而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眼底一抹极度的幽深,再不露出分毫。

笑够后,疏影眉目如画,神情慵懒,冷冷傲然眼前的湖泊,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枝柳条,冷冷说道:“县令大人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红颜知己,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他急着把我叫回去,无非是为了有个宫中的贵人好撑台面。”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我何苦为了他的私心,千山万水地跑回去,就为了见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你,不伤心?”徐洛飒眉头微皱,问道。

疏影轻轻抬眉,望向了徐洛飒,神情似笑非笑,缓缓地说道:“我为什么要伤心?”她半垂眼眸,嘴角笑意更深,冷冷道,“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妾。她前几年靠着皮囊和心计还能得到一些恩宠,这几年她容颜苍老,别人将她弃之如履。一个小小的妓女都能爬到她头上耀武扬威,她活着,还能得到什么?”

她说得漫不经心,语气薄凉,手却慢慢地捏紧了手中的柳枝,直至柳枝变形。

徐洛飒深深地凝视着她,淡淡说道:“夜溟与你,怎么相识的?”

“殿下?”疏影一挑眉,“殿下真是好命,早早就被接入王府。”她将那条柳枝丢入湖中,用手指将乱了的发丝都压至耳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与他并不相识。”

她这么说出口后,嘴角缓缓扬起,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与其做一个小小县令之女,不如入了宫,难保哪天飞上枝头成为凤凰。”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徐洛飒的眼睛,轻轻笑道:“你说是吗,皇上?”

徐洛飒静静地与她对视。

她清冷的琥珀色的眼眸倒映出他的面容。

那年的选试上,徐洛飒执起了庄凝卿的手,他凝视她时,眼中有薄薄的笑意,璀璨如玉。

他嗓音温柔,带着睨视天下的霸气:“朕,给你这样的荣耀。”

而现在,徐洛飒的眼中只有幽深不见底的一潭深泉,他的嘴角扯出微冷的笑意,定定地望着疏影,说道:“朕,让你飞上枝头成为凤凰。”

疏影半垂下眼眸,似笑非笑,她偏过头,桀骜不羁地冷冷看向了徐洛飒,声音幽冷:“希望皇上,不要食言。”

那日之后,徐洛飒果然没有食言,带给疏影的恩宠,绝不亚于若翎。

但也仅此而已。

庄凝卿与疏影,是两个人。

一个是相府千金,出生高贵,骄傲肆意,她所求的,是独一无二的宠爱,皇后的凤冠。

一个是县令之女,出生卑贱,桀骜不驯,她所求的,是众星捧月的宠爱,肆意的生活。

与此同时,若翎所受的荣宠,出人意料而又清理之中。

她一步步从婕妤晋升为昭仪。

皇后有孕不便侍寝,皇帝便会在探望完皇后后,去若翎的住处。

同届进来的小主总会对此议论颇多。

短短半年内就能破格成为昭仪的,大概也只有若翎一人。

我与疏影对视一眼,不去参与她们的话题,转而来到了僻静的小道上。

疏影若有所思,目光淡淡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不发一言。

我微微一笑,说道:“小主有话,不妨直说。”

疏影淡淡道:“诩儿,你知道我是希望由你开口。”

我半敛水眸,似笑非笑,说道:“诩儿以为,皇后有心帮助若翎小主。”

这大概,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只是,需要人明确地点出来。

我说完后,疏影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处,再度沉默。

疏影与皇后没有任何交集。或者说,疏影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交集。

她本就不喜也不屑于和别人有所交集,此番突然提出来,应该只会是和一个人有关。

我柔声问道:“可是朝中有所变故?”

疏影轻笑一声,定定地望着我:“诩儿,你总是那么聪明。”

我心下微叹,不是我聪明,而是疏影,能左右你情绪的,只有他一人。

她的手微微收拢,目光微冷,说道:“殿下安插在庄若翎身边的人都莫名失踪,跟踪庄家的暗卫也几次出现意外。”

莫非,是帮助若翎的人,开始出手了吗?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处,淡淡地说道:“疏影,这应该不是殿下吩咐的命令。”

她的身子微颤,抬起头,看向了我,忽而无力地笑道:“是,的确是我自作主张想要帮他。”

“疏影,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你不同于往日,你与徐洛飒越是亲近,周边监视你的人就越多。”我缓缓地柔声说道。

她笑了笑,嘴角虚无地扬起一丝弧度,说道:“我知道。”

心底溢出一丝叹息,像是在叹息疏影,又像是在叹息自己。

我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们晚上试一试。”

---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庄若翎的房门。

房间点燃着香料,袅袅地升起若有若无的清香。

我略微低垂着头,缓缓地走向了房间深处的香炉,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撒入其中。

我环顾四周,周边安静。

床榻上,庄若翎的气息安稳如常。

我转身悄然离开,打开房门又轻轻地掩上。

现在已经是深夜,隐约出现夏日里蝉鸣声,偶尔风吹动树枝,响起了树叶婆娑之声。

我款款走在了幽静的小路上,脚步略微轻盈愉悦。

忽而,强烈的杀气从身后逼近,我恍若未觉,继续向前走。

直到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冰冷的刀锋割破了我一点点的皮肤。

“站住。”那声音沙哑,就像沙粒与地面摩擦,隐约让人觉得我不舒服。

我猛然站住了脚步,声音惊恐:“你……你……你是谁……”

“我也想问,你是谁。”他不急不缓地说着,一边猛然拉过了我,我的视野一下子狭窄得只能看到黑洞洞的两只眼睛。

他的眸子略微瑟缩了一下,冷冷说道:“你不是庄若翎宫里的,你是哪个宫的?”

我微微一笑,淡淡说道:“阁下,也不是帝王的手下,你是谁的暗卫?”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如同残破的乐器发出的残音。

我面色如常地静静地凝视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只等待他开口。

他冷冷说道:“知道得多,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

“阁下这话有误。”我微微笑道,“一个人明明白白地死,总好过稀里糊涂地死。”

“你还真是不怕死的宫女。”他斜睨着我,说道:“我杀了这么多人,有讨饶的,有不吭声的,就是没有你这样话多的。”

我轻轻笑了起来:“阁下可愿意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针对殿下?”

他冷冷一笑:“本来,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可惜你知道也要死,不知道也要死,今夜,我的话太多了,还是早点结束吧。”

我微皱眉头,还想说些什么,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扬起了手中的刀。

我惊异于他杀人时的闭上眼睛,看他动作如鬼魅般迅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避开他的一刀。

有另一股杀气从我身后而来,我不知是敌是友,侧身让开。

“当”的一声,两把兵刃相撞,迸发出冷冷的白光,我躲闪不及,只觉得眼睛刺痛。

这时,一只大手抓向了我,那沙哑的声音冷冷道:“你这丫头拖延时间。”

他的手将我拽向了一边,黑洞洞的眼睛望着我,继续说道:“实在可恶。”

“放开她。”

我已经看清与他对峙的正是宫中的姑姑。

她手执薄薄的短刃,嘴角扯出冷冷的笑容,低声呵斥他。

他将我挡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一时间,姑姑无法动手。

“本来放了她也没关系。”那人沙哑的声音有些尖锐,就在我的耳畔响起。我感觉这声音像是刺破了我的耳膜,带来隐约的刺痛。“不过我平时最讨厌被人骗。”

他黑洞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冷冷说道:“你这丫头刚才在宫中也是骗我。”

我只觉得这个人固执得有些奇怪。

他身手想必是很高,不然不会只身一人就能解决掉小公子的数名暗卫。

但凡身手高的人,性情总有些古怪,他先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多了,现在又对我骗了他耿耿于怀,他必定不会轻易地放过我。

我不知道眼前这位姑姑的身手如何,只觉得现在凶多吉少。

“疏影,你莫非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位姑姑扬声于夜色中问道,她不怒而威,眸光冰冷。

随着这一声呵斥,疏影的身影在树枝上若隐若现。

“呵,”疏影轻笑一声,神色冷漠傲然,独立于树上,紫衣翩飞,恍若巨大的紫色蝶翼迎风震颤,“殿下太高估疏影了。”

这一句话,让我的睫毛轻颤。

从这位姑姑刚才出现起,我就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殿下莫非是担心疏影会对我不利,或者会故意让我置身于危险中,才不动声色地将姑姑安插到我的身边?

疏影的眸子中有莫名的冷光闪烁,嘴角轻轻勾勒出桀骜不驯的笑意,缓缓说道:“我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会伤害他的诩儿。”

她的话音犹如碎玉落在银盘之中,余韵无穷,她的紫色衣袖已经微扬,薄薄的一片柳叶以迅即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那男子的心口。

那男子闷哼一声,手下的力道略微松缓。

姑姑乘机劈头一刀,那男子险险地避开,与此同时,我从他的手中挣扎跑出,来到了姑姑的身后。

那男子黑洞洞的眼睛看了我许久,然后身形如魅,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心有余悸,却难掩狐疑,淡淡地看了面容平庸的女子。

她神色冷淡,语意却毫不客气:“疏影小姐躲在暗夜中,对诩儿姑娘不闻不问,你叫殿下怎么相信你?”

我盈盈下拜,为疏影解释道:“多谢姑姑相救,疏影上次为救我伤了双手,所以今日不便立刻出手。”

疏影傲然立于树枝之上,月色斑驳,树影反而在她的脸上投下暗影,她的面容模糊在夜色中,只能看到嘴角轻轻勾勒出的冷笑。

她性子虽说有几分桀骜不驯,但也不至于对小公子手下的姑姑也态度傲慢,我心下暗自思忖,低叹一声,只怕,她是被他们的不信任伤到。

姑姑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道:“诩儿姑娘今日受惊了,往后有吩咐,可以嘱咐我去办,想知道殿下的命令,也可以直接来问我。”

我的睫毛轻颤。

姑姑的意思很明白,往后的日子里,疏影除了做个傀儡贵人,再也不能执行其他的任务。

她与小公子,至此以后,再无联系。

我看向了仍然站立在树枝上的疏影。巨大的风吹得她的衣裙猎猎作响,她犹如随时随地,都会被风揉碎在半空中。只是她的身影,倔强傲然,不会有丝毫的颤动。

---

夜,已经很深很深,深到极致,反而天空渐渐放白,有一丝一缕的光芒渗出来,照亮了暗夜。

疏影静静地坐在桌前,她的手指摩挲着面前的杯盏,神情飘渺,若有所思。

我静静地站立在她的对面,不发一言,眸光清浅如水,倒映出了她仍然被包裹起来的手。

“诩儿,”她的语气飘渺,眼神游离,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很任性?任性到,差点伤害到了你。”

我半垂下眼眸。

如果这也是任性,那么天下所有的女子,大概都如夏小姐一般的嚣张跋扈。

疏影的确桀骜不驯,她的身上有着我所钦羡的不顾一切的不羁。

但她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一个人。

“疏影,你可知,”我半敛水眸,淡淡说道,“他想要的,是整个王朝。”

疏影的身子微微一颤,嘴角缓缓勾勒出冰冷傲然的笑意,她缓缓地说道:“他想要的,我一直都知道。”

我心下微叹,问道:“那你可愿意,在帮助他得到整个王朝后,做他身边的女人?”

随着我的这句话,她略微抬起了眼眸,眸光熠熠。

但她眼底的光芒逐渐消散,嘴角扯出了微冷的笑意,声音如冰泉般清冷:“诩儿,你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的。”

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冰冷地说道:“帝王的女人,就像一个烙印,永远摆脱不掉。”

“假如,他不介意呢?”我问道。

她静默不语,只是望着我,忽而笑了起来:“不介意?诩儿啊诩儿,你觉得他会容忍曾经的帝王身侧的女子,站在他的身边?”她的眸子冰冷,但那并不是针对我的肃冷,而是凄凉的冷意,深入肌理,那是她绝望中透出的悲哀,“除了那个女子,他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

那个女子?

我微愣。他们相依相伴数年,怎么会,还有另外一个女子?

“庄若翎?”我眉间微皱,问道。

疏影笑着摇摇头,眸光悠远:“是殿下的师父。”

我恍然之间想起,救了小公子的是战神殇离,教导小公子的却是一个女子。

“谁?”我不觉间,已经问出口。

疏影微微一笑,眸光深沉,似在追忆,她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在夜色中流淌于石缝间,清冷悦耳:“轻羽骑的主人,战神殇离的朋友。”

我的手指轻颤,猛然间抬头,定定地望向了疏影眸底的深处。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被我忽略了的事实。

我早该想到,地下墓穴必定是与小公子,亦或者是与教导他的那个女子,有着紧密的联系。

“她,在哪里?”心底有个声音,告诉着我,不要问下去。

疏影静默了一会儿,说道:“她死了。”

我的手指轻颤,缓缓问道:“那个女子,也死在了万枯殿?”

她的眸光微闪,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也许。”她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淡淡说道:“3年前,轻羽骑与殇离将军被逼入万枯殿,殿下神色大变,急忙赶去,至此,再无那个女子的消息。2年前,殿下将公输将军逼入万枯殿。”

我的手微颤。不需要疏影说下去,事情已经在我脑海中出现了模糊的轮廓。

疏影继续淡淡地述说着,轻羽骑与殇离将军如何走入万枯殿的不归路。

当年的疏影,年仅12岁,虽然自小都在叶凌国,对于轻羽骑的威名也早早有所耳闻。而提起战神殇离,叶凌国的大臣们沉默不语,而少女们则心之向往,只听过他的名字就对他魂牵梦萦。

“战神殇离并不是美男子,只是他身上的风流不羁,让人倾心。”

那是个战争纷乱的年代,也是英雄年少之时,战神殇离以一战成名,与公输将军的一战,所有人都预言,他不会败。

但这一次,战神殇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人都以为,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只有疏影和小公子知道,战神殇离被困万枯殿。

那年,小公子得知了战神殇离被困万枯殿,赶向那处他童年的梦魇。

疏影没有跟去,她恰逢没有完成任务,被罚跪在房间内。

当小公子回来时,她只看到他冰寒的面容。

她后来才知道,战神殇离被困万枯殿,轻羽骑的将领也一夕之间失踪,教导小公子的女子虽然什么都没说,小公子却已经隐约猜出了背后的隐情。

但那时候的他,还太稚嫩,他无力去挽回这一切,更无力去抗衡凤栖国的帝王。

所以直至2年前,他才将公输将军引入了万枯殿,用自己的方式,去替那位女子,报仇。

但早在3年前起,那个女子就仿佛失踪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公子的生命中。

“她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信仰。”疏影静静地说着,没有丝毫情感的起伏,或许在她心里,这个女子是她永远不会试图去超越的存在。

“因为,是她给了他活下去的意义。”

轻羽骑,唯一效忠的人。

我的睫毛轻颤,遮掩住了纷繁的情绪。

也许,在她消失的那一天,小公子所有的信任,都烟消云散。

他相信的,只有自己。

“诩儿。”疏影已经站起身来到了窗边,她伸出手,推开了窗户,霎那间,微弱的白色阳光挤入房间,将黑暗都驱逐得一干二净,“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在得到整个王朝后做他身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