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不动，屋里谁也没有动。目光都聚集在王氏和莫芜莫孜姐妹身上，莫芜莫孜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嫡母又在出洋相，一时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身子不利索就回去歇着去吧，要请医用药的，也别耽误了。这日子还长呢，正好有姑娘们替替你。”谭氏点了头，门外王氏带来的几个婢女才焦急的进来，半扶半抗的把王氏弄了回去。
该说的都说了，又有王氏来这么一出，堂屋里谁也没心思多留，纷纷起身告辞，就是秦娟，也抓了几块儿糕点往莫敏手里一塞，跟着方沉音身后出去了。
莫敏小短腿走路快不了，出屋就由奶妈抱着。出了诚院的范围，秦娟就掩嘴笑出了声，“哎哟喂，平日里可不就是她最神气，哪房的大事小事她抬抬眼皮子就能给咱小鞋穿，您瞧瞧，今儿却是被老夫人拿捏得战都站不直溜了……”
方沉音不悦的瞥了她一眼，“换了谁都是要撑不住的。老夫人让三弟妹管事，可老夫人也并不是不管事。”
“呵呵。”秦娟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还是老夫人技高一筹啊。说撸了她就撸了她。还当是她回趟娘家长了一身本事呢，啧啧，这白耍了脾气了。”
“唉。”方沉音悠悠叹气，“娘家终归是娘家，手还能伸多长。再说了，撸下的差事，可提拔四个小姐，三个都是她三房的，王家还能说道老夫人什么。”
秦娟闭了嘴，回头看看身后缀得远远的趴在奶娘背上啃点心的女儿。心里没了刚刚取笑王氏的心思，浮上一层酸涩。像她这样，在夫家都站不稳当，以后女儿出嫁了，怕是更说不上给女儿撑腰做主了。
该走的都走了，莫颜却是还没走。
堂屋里只剩下鱼贯进来撤桌子上茶具点心碟子的丫头们，整齐有序，轻微零碎的声响，像是宁静里的单调序曲。等这些都消停了，莫颜站起身来，在谭氏面前端端正正行个礼。
“多谢祖母为孙女做的安排。”她微微垂着头，谭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刚好能清楚的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得利者的欢欣，反而带着淡淡的落寞。
莫颜顿了一下，又福了一下礼。“父亲母亲去得早，可孙女总觉得该会的该学的不比旁人少，如今算是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以后定会好好儿学，好好儿做。”
“唉。”等莫颜行了礼，谭氏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总怕这孩子是匹她拉不住缰绳的野马，可偏偏要比家生的几个要乖顺得多。她的一片苦心，好在还是有人懂的。
“你既然心里有数，我也敲打敲打你。”谭氏表情依旧严肃，却感觉比刚才慈眉善目多了。
“别看我这回落了你三婶娘的脸面，可是这些年，你三婶做事的确还是不错的。咱们府里人丁算是简单一些的，可做好了也要下一番功夫，你三婶娘要强，年轻的时候接过手去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往后你们姐妹几个，要和和睦睦处事，有商有量。虽然你比她们大的不多，可也是老大。”
莫颜苦笑。谭氏这是怕她以后给三婶难堪，怕她压着三个妹妹。她犯不着啊。到处找事儿不累么。
“祖母说的是，孙女会好好记着。”莫颜乖巧的答道。不看别的，单看谭氏拨了洺冉给她，她就要知恩图报，好好顺着谭氏的心。
洺冉虽然是个婢女，说起来好似那三个小姐有王氏这个嫡母指点，她没有母亲，谭氏就给了洺冉给她做帮手。可哪里只是帮手，明明是给她个靠山。
谁不知道洺冉是谭氏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就是王氏，在洺冉面前也要客气三分。而且谭氏只说让洺冉过去帮莫颜理顺理顺，洺冉人还是诚院的人，有洺冉在莫颜身边站着，底下哪个婆子媳妇还敢不好好说话办事的。
就是王氏，想给大侄女使绊子，也得掂量掂量。
谭氏不由得泪盈于睫，拉了莫颜按在怀里，“颜姐儿啊，祖母有祖母的难处。你爹，你三叔，都是我生的，你和瑾姐儿，也都是我嫡亲的孙女。谁让你爹不声不响就跑得不见踪影？他是没命回来，他要是能带着你回来，我保准要拿扫帚狠狠打他几下！咱们侯府，这不得不交到你三叔手里去，咱们不得不卖你三婶娘几分面子啊。”
“瑾姐儿没您聪慧懂事，有些话，她还要些日子去悟，我知道你是懂的。你得记着，信宁侯府再好，你嫁去了，也得有娘家依仗，才能在他夏家不低人一头的，所以，该忍让的时候得忍着让着。女人一辈子就是这样苦，没去婆家的时候，靠婆家抬举，去了婆家，又少不了娘家依仗。”
谭氏幽幽沧桑的声音，如刚开罐儿的老坛子酱，酸腐味儿从鼻尖直直刺入人心里。莫颜眼角也湿润了。靠婆家，她稀里糊涂得来的婆家。靠娘家，谭氏大半辈子都过去了，那她莫颜后面的大半辈子，是要靠三叔三婶么？
所以，谭氏雷霆万钧摘了王氏的中馈，却小心翼翼将她给摘了出来，又把莫瑾姐妹三个跟她绑在一起。
莫颜回怀轩的路上都还在琢磨谭氏今天从头到尾说的话，一个一个眼神表情去回味。她没有绣房可去，可诚毅侯府何尝不像是另外一个课堂。只是教给她的东西，要她自己一遍遍的仔细去悟，悟得她心头酸涩，精神疲惫，却不得丢弃这功课。
因为这就说她往后要走的路。
怀轩的门就在眼前，一路沉闷，怀柔憋不住嘀咕道，“三小姐四小姐怕是不会再来做客了，可算是清净了。”
莫颜猛的顿住脚步。
谭氏若是有心提拔两个庶出孙女，那何必前面这些年对她们不闻不问呢。这时候又提溜出来，莫颜先头只以为是在莫瑾这个筹码上多加两注罢了。可是，若是能有师从嫡母跟随嫡姐一道学习掌家的名份在，莫芜莫孜往后的出路，也不是不能另辟蹊径的。
而她们的嫡母，嫡姐，这十几年对她们俩却并不怎么样，假以时日她们俩能多些助力，怕是不会悉心回报嫡母嫡姐的。
莫芜莫孜，竟然是谭氏给她找的日后的盟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