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径直走到桌边,缓缓坐下。
“还是叫齐暮云吧。”他无奈的笑了笑,“藏云君这个名号,恐怕已经臭名昭着了。”
此时的藏云君,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胸前一丝不苟打着领带,他穿着正式但姿势随意的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来熟的像是回家了一样。
陈伶有些诧异,他到现在已经见识过了好几位九君,而藏云君看起来变化是最小的。他和时代存档中的齐暮云相比,除了穿的更骚包一些,似乎没有其他改变,仿佛这么多年的岁月与痛苦,都只是轻飘飘的从他身上拂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藏云君似乎察觉到了陈伶的目光:
“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陈伶踌躇片刻,还是说道。
“你们红王,不是可以进入时代存档吗?你应该见过我才对。”
听到这句话,陈伶微微一怔。藏云君似乎对时代存档很了解,也就是说,上一代红王也跟他说了这些事情?
这是不是意味着,藏云君和极光君等人一样,也是被上一代红王信任的几位九君之一?
“我确实见过……不过通常,我见过的九君和这个世界的九君,都不太一样。”
“也是。”藏云君抿了口桌上的茶水,“大家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是当年懵懂年轻时的自己了,大家都有了各自坚守的理念,甚至彼此会产生分歧……也就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
藏云君的一句话,直接点破了如今九君之间的复杂关系。
九君,确实还是那些为人类命运而战的九君,不过已经从最开始迷茫找不清方向,只知道拧成一股绳的他们,一点点成长……而随着他们力量的逐渐强大和阅历的丰富,对“守护人类”的理解也出现分歧。
楼羽选择追求永恒,吴同源倾尽一切押注阿卡西记录,姬悬一次又一次的穿越时间,褚常青自愿成为植物人为同伴续命,温若水则牺牲自己铸造了重启的关键……
与他们相比,齐暮云确实没什么明确的目标……又或者,他始终还是年轻时,那个想与大家拧成一股绳的他。
“据我所知,藏云界域,现在的处境很艰难。”陈伶看着他的眼睛,“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藏云君陷入沉默。
他的目光没有挣扎,没有犹豫,只是平静的看了眼外面蒙蒙雨幕,片刻后,缓缓说出了一句让陈伶心神一震的话语:
“我想请黄昏社红王……送葬藏云界域。”
陈伶愣在原地。
“你……”
藏云君的回答,完全出乎了陈伶的意料……庇护了藏云界域数百年的藏云君,请求自己,送葬藏云界域?
这未免有些太魔幻了。
“你知道送葬界域,是什么意思吗?”陈伶追问。
“知道。”
藏云君点点头,
“终结界域的未来,安抚死去的灵魂,以及……入殓我的尸体。”
陈伶皱眉看着藏云君,发现对方似乎是认真的,这并非是头脑一热说出来的傻话,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你应该看得出来……藏云界域,已经没有未来了。”藏云君停顿片刻,
“我已经下令,将界域内所有‘火种’,全部送到灵虚界域,他们离开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一些病入膏肓的民众。”
“他们失去了家人,也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与其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不如……让他们在平静中提前结束生命。”
陈伶注视着藏云君的眼睛,“所以,你早就想好这一天了……对吗?”
“没错。”
“从吴同源第一次请求调派人手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预料了……没有人能阻挡这一场看不见的浩劫,就算是楼羽的永恒,也做不到。人类最后的希望,只在两个人的手里。”
“一个,是押注阿卡西之塔的吴同源,另一个……就是你了。”
藏云君指了指陈伶。
“但你,你有黄昏社,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吴同源想要修建阿卡西之塔,凭借灵虚界域自己的力量,是绝对做不到的,他需要更大量的人力补给,同时将界域内的瘟疫风险转嫁出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阿卡西之塔的修建进度。”
“所以,你把几乎所有人力都输送给了灵虚界域,把所有病患都引入了藏云界域。”陈伶眉头紧锁,“是你,亲手毁掉了这座自己守护几百年的界域,你……不怕背负千古骂名吗?”
“但,总得有人去做的,不是吗?”藏云君缓缓闭上眼睛,“九君,不能全都各自为战,总要有人牺牲……我既然选择了相信吴同源,就要相信到底。”
戏楼再度陷入死寂。
即便藏云君的话语平静无比,但陈伶依旧能从他的眼中,看到被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他这一路走来,恐怕根本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么轻松平静。
“那你呢?”
“这座界域的苦难,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
藏云君的手掌,轻轻触碰自己的胸膛,整洁的衬衫之下,是一只布满狰狞血管的心脏。浊灾的一丝气息飘散而出,藏云君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我要给他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死在这里,是我齐暮云最好的结局。”
感知到那一丝浊灾气息的瞬间,陈伶瞳孔微微收缩。
他在融合派的时候,学过关于浊灾的特性,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藏云君做了什么……他竟然强行让浊灾寄生了自己,与他同生共死。
理论上来说,这确实是杀死浊灾的最佳方法,但事实上,藏云君完全可以强行让它寄生在其他人身上,比如死刑犯……只要杀了死刑犯,浊灾也会死,而且藏云君自己也能活。
但藏云君没有这么做……
或许在他眼里,他就是这座界域里最该死的人。
“你是九君,你活下去,比死了更有价值。”陈伶沉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