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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部族缺失一位主要狩猎者,并不会是什么秘密。
草原的风会为四面八方带去这个消息。
也速该所率领的乞颜部旗下曾有四大主要部族以及二十一个附庸部族。
作为四大部族之一的泰赤乌掌管着除孛儿只斤外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在也速该死后,迅速取代孛儿只斤掌控了乞颜部。
当年叛乱时,一部分人对铁木真和合撒儿这兄弟俩留下了些许印象,故而得知消息后,很快就有人传给了此时泰赤乌的首领塔尔忽台。
前狼王的幼崽展露出如此杀伐果断的执行力,对现任狼王而言显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
更何况塔尔忽台早就对铁木真心怀忌惮。
十三岁的铁木真虽然距离成年还有些时日,但也绝不是四年前能以车轮之说博得一线生机的幼崽了。
塔尔忽台阴沉着脸半晌,目中闪过一抹狠意。
“……此子决不能再留。”
泰赤乌部人很快在腹地草原进行了地毯式侦查,没多久就发现了铁木真部落活动的痕迹。
在某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诃额伦正在营地里和帖木儿一起编织草席,忽然冲进来了一大批泰赤乌部人。
赶上天气好或食物充足的时候,合撒儿和铁木真有时会选择轮番狩猎,留下一人驻守保护营地的安全。
今日恰巧是铁木真外出,合撒儿等人负责留守营地。
合撒儿反应极快,迅速捞起弓箭朝来者怒目而视。
“喂,你们这些家伙是来干什么的?!!”
合赤温和铁木哥亦迅速护在母亲和妹妹身前,像小兽一样凶悍警惕的绷紧身体。
“别这么紧张嘛。”
泰赤乌人中传来一道古怪的笑容,很快摩西分海般策马踱出来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那男人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没见到铁木真的身影,似乎有些失望。
“放心,怎么说咱们也算是冠以乞颜之名的同族人,我塔尔忽台是讲草原道义的,不至于对你们这些小崽子动手。”
合撒儿咬着后槽牙露出凶狠之色,怒道。
“既如此,那你就滚出去,这里是我们的领地!!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泰赤乌人发出几道嗤笑声,似乎有人轻蔑的将视线从合撒儿身上一扫而过。
有人声音粗狂的大笑。
“小崽子,刚从汝娘怀里吃完奶出来,就敢跟爷爷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
合撒儿额头青筋暴凸,宽阔的臂展使得他轻而易举将弓箭拉到最大,唰的一声箭羽激射而出,擦着那人的耳朵划过!!
他阴沉着脸,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双眸似凶狼一般染血森寒的瞪视了过去。
“闭上你的臭嘴,否则下一次对准的就是你的眼睛!!”
放话那人戛然而止,颤抖着手从耳朵上摸下一片血迹,下一瞬便暴怒。
“你找死——”
“够了!!”
塔尔忽台阴沉着脸怒喝一声,目光阴翳的扫了一眼合撒儿,隐下浓重的警惕和杀意。
然而他仍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便勉强扯出了笑容。
“我说了,不必如此大的敌意,我此次来只是来找铁木真有要事,你让他出来见我,我便不会动你们……”
“你做梦,哥哥不会见你!!”
合撒儿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仍然警惕的像是一匹小野狼。
他虽然脑子没有铁木真好使,但不至于分辨不出塔尔忽台是真心假意,自然不可能相信莫名其妙登门的他不带恶意而来。
塔尔忽台站在原地阴沉了半天,终究是拂袖而走了。
他纵然很想当场杀了合撒儿等人,但却不敢真的在此让孛儿只斤仅剩的全部血脉断绝,难保没有孛儿只斤的旧党会因此投鼠忌器。
但塔尔忽台不打算放过铁木真,毕竟好不容易才有个杀兄的筏子能寻个由头发难——尽管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被铁木真所杀的兄长到底叫什么名字。
另一边。
合撒儿在塔尔忽台走远后便立刻藏起了母亲和弟妹,然后带着别勒古台冲去寻找铁木真。
在塔尔忽台包围了铁木真藏身的森林之前,铁木真就收到合撒儿的急传躲了起来。
铁木真很聪明,他做了个粗陋的木筏躲进了草原骑兵最不擅长的水上,靠着淡水硬生生熬了六天。
饥饿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纵然铁木真忍耐力极强,仍然逐日虚弱下去。
他躺在木筏上呼吸渐浅的望着天上飘忽的浮云时,头晕目眩之际,心中蓦然蒸腾起浓烈的不甘。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还没有完成和朋友们许下的诺言。
似乎是上天感应到了铁木真强烈的心愿,某个已然落了一层层浮灰的山洞忽然荡出了几缕波纹。
……
铁木真选择了孤注一掷的上岸突围。
在极端虚弱的情况下与塔尔忽台周旋了两日,终究还是被捉住了。
塔尔忽台把他带回了大本营,脖子上扣上枷锁的囚禁了起来。
那枷锁是一块很沉的木板,中间有洞,刚好够头伸出来,左右两边将手牢牢系住,是一个极其屈辱的囚犯人的姿态。
塔尔忽台不知是打算驯服他还是怀揣着饿死也无所谓的心态,仍不给他任何食水,却也不动手杀他。
大抵两者都有。
他把铁木真丢到木车上公之于众,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并以此立威来震慑那些昔日孛儿只斤的旧部。
但全程铁木真都面色冷淡木然,冷静的任由人打量议论,纵然被囚,也脊背笔挺气势雄然,全看不出一点怯意。
十三岁的铁木真和当初被驱逐时七八岁的幼童模样已经大相径庭,他如炬的目光使得四下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直到不再有人敢开口轻慢。
这副姿态无疑让那些部落里确有其人孛儿只斤旧部动容不已,已经有人开始目光闪烁,似乎筹划着如何解救他。
速勒都思部的锁儿罕失剌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乞颜四大部之一的速勒都思部人,虽被迫成为了泰赤乌的附庸,但实际上却是孛儿只斤的拥护者。
锁儿罕失剌决心要救铁木真,翻来覆去的筹谋了一整夜。
然而第二日,泰赤乌部中却发生了一起前所未有的巨大骚乱。
……
塔尔忽台的傲慢便是他的愚蠢之处——铁木真冷静的想。
他经过一夜的判断,已经摸清了这些看守他的人的大概轮换模式,并且锁定了一个最容易得手的冒失鬼。
他计划至多第二天夜深时,便可找机会打晕那人逃之夭夭。
唯一让他有些担忧的是自己因为连日未进食水而迅速流逝的体力,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撑到第二天晚上。
铁木真放缓了呼吸,闭上眼睛却不敢真的彻底睡死过去,只最大程度上保留体力。
当竖日的阳光将将驱散了黎明的薄雾,铁木真便在部落清醒之前睁开了双眼,结束了假寐的状态。
已经有几日没有睡过完整的觉铁木真已然无法算清,身体的疲惫叫嚣着让他昏睡,以至于有些耳鸣,仿佛有嘈杂声响起。
——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铁木真用力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嘈杂声好像越来越大了。
不,有些奇怪。
他蓦的睁大了眼睛,地平线尽头的初升旭日中,仿佛疾冲而来一道裹挟着金光的身影。
那身影临近了,口中竟喊起了他的名字。
“……木真、铁木真!!铁木真——!!”
铁木真耳鸣声更重,随后有铁链相击的清脆鸣响,他脖子上的枷锁似乎被什么锐利的兵器挑断了。
很快又有另一道焦急的身影冲过来接住他,然后暴躁的骂了两句。
“喂!!脸色难看成这样,这是几天没吃没喝了,这些可恶的混蛋!!”
“——嬴政,别恋战,我刚引了几头狼顺便把他们的羊圈门给开了,趁乱快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