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东谷大军后面的玉姝一行也择了处干净僻静的地方停车休息。
莲童和慈晔忙着拾柴生活，大喜从车上取出铫子，洗米煮饭。玉姝带着茯苓，金钏银钏到处走走看看。凌霄关周遭多山岭，绵延起伏的松杉葱郁，一眼望不到边。
玉姝等人歇脚的地儿紧挨缓坡，坡上山花烂漫，绚烂多姿。玉姝深吸一口混着花香草香的甘甜气息，暂且将那些烦心的事体抛在脑后。
到在东谷地界儿，茯苓等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种游子返乡的雀跃与快慰。
金钏银钏虽忧心家人安危，但面对如此醉人美景，愁绪淡薄许多。
“娘子，你看，红梗菜。”茯苓手指着不远处一蓬葱绿，缓声说道。
金钏喜上眉梢接过话头，“这野菜又嫩又鲜，炒着吃拌着吃都好。”
话音落下，银钏已经在数步开外，“我去取竹篮！”
玉姝望着她欢悦的背影，不由得心情大好。
银钏很快就拿来两个大大的竹篮。她分给金钏一个，俩人结伴去采红梗菜。
茯苓伴着玉姝，边走边摘野花，不多时手上便攥了一大束红黄白紫，形态各异，叫不出名字的小花。
玉姝遥望远处守备森严的凌霄关，长叹一声，道：“过了凌霄关就是都城了。”
茯苓就地盘膝而坐，把花兜在衫裙上，编起了花环。她仰起头，含笑对玉姝说道：“娘子，都城不比京都差，好吃好玩的可多呢。”
玉姝挑了挑眉，“哦？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好吃好玩的。”
茯苓色容一滞，“婢也是听王府里的婆子们讲的，并未亲自去过。据说都城最有名的酒店要数归云阁，糖蟹和鮸鱼含肚做的最正宗。”忽而想起都城已被西陈攻破，茯苓伤感的说道：“也不知归云阁还在不在了。”
茯苓正是无忧无虑，疯玩疯闹的年纪，不该愁眉深锁，一副幽怨模样。
玉姝柔声安慰：“放心吧，但凡口味好的酒店人见人爱，西陈那班兵将也是人，应该不会对归云阁下狠手。”
茯苓对玉姝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有她作保，茯苓放下心，踏踏实实的编她的花环。
等不多时，金钏银钏一人拐一个竹篮回来，篮子里装着满满登登的红梗菜。
金钏献宝似得将竹篮向玉姝倾了倾，“娘子你看，这么多呢。够咱们吃的了。”
玉姝唇角弯弯，“回去交给大喜，看他能不能做出点新花样。”
正说着，茯苓把编好的花环扣在玉姝脑袋上，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气窜入鼻端。
玉姝仍是一袭艾绿直裰，与姹紫嫣红正相配。金钏银钏笑嘻嘻的端量端量，异口同声赞道：“好看！”玉姝不忍拂了茯苓一番好意，把花环扶正，“既然你们都说好，那我就戴着。”
闻言，茯苓咧嘴笑的十分开心。
三人簇拥着玉姝，一路说说笑笑回来将红梗菜给了大喜。大喜正愁没有青菜调剂，乐得他捧着竹篮颠颠儿的去洗菜了。
夜色缓缓袭来，山风拂动，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到玉姝耳中。她循声望去，但见大将军时金山与两员亲随策马向他们奔来。
玉姝拧紧眉头，吩咐道：“让大喜多备些饭菜招呼时将军。”
茯苓应了声是，下去传话。
玉姝坐在小几边上，自斟自饮刚刚烹好的香茶，静候时金山。
等不多时，时金山风尘仆仆的到在玉姝面前。
甫一见头戴花环的玉姝，时金山愣了愣。玉姝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时将军请坐。”
时金山瞅瞅做工精巧的小杌子，吞了吞口水，依言坐下。他和卫瑫一样，身材魁伟，坐在小杌子上像是缩着肩膀的鹌鹑，样子十分滑稽。
玉姝不由自主的想起卫瑫，唇角微勾，为他亲手斟上香茶，“时将军不急着回营吧？”
时金山一怔，摇摇头，“不急。”
“那正好，今儿晚上有红梗菜，时将军吃的惯吧？”
时金山一听红根菜，微微笑了，“吃的惯。”
话音落下，他便意识到来此的真正目的不是吃饭，更不是红梗菜。
时金山遥指前方东谷大营，道：“娘子，过了凌霄关就是都城。”
玉姝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如果没有猜错，现在沈琮正在凌霄关。日前，父亲率领五千骑兵击退沈琮五万兵马，时将军听说了吗？”
这么大的事，时金山当然知晓。即便他不认同秦王的做法，但他不能否认秦王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帅奇才。
时金山点点头，默然不语。
“想必时将军明白了为何江丞相会心甘情愿为父亲所用了吧？”
玉姝挑眉看向时金山。
夜色浓重，茯苓点上两盏灯笼挂在树枝上，朦胧的烛火在摇摆的枝叶掩映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之感。
时金山抬眼望向玉姝，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时金山能来，就说明他有所动摇。
玉姝目光越过时金山，投向他身后的宛如浓墨般的树影憧憧。
“但不知时将军想要何时攻城？”
军机要事时金山不能对玉姝明言。他垂下眼帘，缄口不语。
玉姝不再追问，又道：“沈昂缠绵病榻多日。沈琮又被父亲击败。若时将军不急，我想往关内传递些消息。”
时金山不禁好奇，“娘子想要传递什么消息？”
“想必西陈军中已经晓得沈昂得了怪病。我想再拱上一把火，放出沈昂身故的信儿，让他们军心涣散。时将军再攻城，也能省点力气。”就在玉姝说话的当儿，西陈大营里就在静悄悄的流传着沈昂驾崩的谣言。
如果能再等上三五日，谣言越传越广，人心必定不稳。再者西陈大军离乡别井，国君驾崩，他们自然想要早早返回家园。
时金山原想硬闯凌霄关，听玉姝这一说，略加忖量，道：“此事但凭娘子做主。到了恰当的时候，劳烦娘子遣人通禀。”
玉姝浅浅笑了，“这几天将军养精蓄锐。到时一举攻入凌霄关，直入都城即可。”
时金山认为玉姝说的过于轻巧，蹙起眉头，道：“娘子，即便沈琮吃了败仗，但仍不容小觑。”
玉姝笑而颌首，“时将军所言甚是。然则，沈琮与沈昂极为亲密。沈昂身染恶疾，却继续滞留东谷，在这当口，沈琮肯定想要速战速决，好让沈昂安心医病。再加上，沈琮在春阳山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对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以上种种，足够沈琮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决定。”
时金山沉吟片刻，“我们总不能等沈昂犯了错再攻打凌霄关。事实上，沈琮心急，我们更急。关内，有我们的父母兄弟。或许我可以等上几天，但若是数月乃至年逾……”
玉姝扬手阻住时金山话头，“将军，不会那么久。”
不知为何，时金山竟对玉姝莫名的信任。
两人相视一笑，时金山言道：“秦王亦在关内，翘首期盼与娘子重聚。”
玉姝瞬时想起在敬亭别院，秦王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还有爱女至深的秦王妃。他们是谢玉姝的父母，也是她的父母。“很快，我们就能与亲人团圆。”玉姝端起茶盏，以茶代水，向时金山敬道：“时将军，预祝你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时金山哈哈笑了，“借娘子吉言！”
他俩将盏中香茶一饮而尽。
金钏和银钏手捧托盘，奉上饭菜。
晚饭简单却又不失体面。
凉拌红梗菜，胡麻粥，以及炸的香酥的新鲜河鱼。
连日赶路，时金山大多时候吃的都是干粮泡水。今儿晚上这顿，有鱼有菜还有粥，对时金山来说相当丰富了。
玉姝和时金山吹着夜风，边吃边聊，十分惬意。
沈琮劝说沈昂未果。无奈之下，只得赶至凌霄关与大军会合。临行前，沈昂又与他讲了一通天命所归等等鼓舞人心的话。
沈琮认为沈昂病情每况愈下，若再耽搁恐怕命不久矣。
沈昂却固执的想要等到歼灭时金山二十万大军，再回返西陈医治。沈琮明白他一心想等大局稳定。但沈昂能否等到那时，还不一定。
沈琮满腹心事，忧心忡忡，站在箭楼里向外望去。
虽然相隔较远，但也能看到东谷大营中升起的袅袅炊烟。营帐排列整齐有序，由此可见时金山治军严谨。像他这样的人，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会贸然攻城。
糟糕就糟糕在沈琮想要速战速决。凌霄关易守难攻，倘若打开门迎敌就是死路一条。沈琮只能死守。
良久，沈琮悠悠长叹，自言自语道：“走投无路？还是走投无路！”
用罢晚饭，时金山披星戴月赶回大营。
玉姝毫无睡意，便命茯苓掌灯研墨，她想给卫瑫写信。
从京都启程时，玉姝派人送了信给卫瑫，让他能够安心。在路上，玉姝一心只想快些赶至沧水，待过了沧水，到达凌霄关，玉姝忽然有种大局已定的感觉。
她有预感，时金山必能出师大捷。
玉姝细细回想她在途中见识到的美景，将其一一写在信中。最末，玉姝写下：一切安好，勿念。
当她在读卫瑫的信时，并没体会到这几个字的分量。当她亲笔写就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划，玉姝忽然有种和卫瑫心意相通的感觉。她手指轻抚念字心上一点，喃喃自语，“原来牵挂一个人，心会痛。”
玉姝长舒口气，撩起车帘遥望夜空，繁星点点，闪烁着奕奕光彩。就像卫瑫的眼睛，有神，明亮。
远在沧水的卫瑫，翻来覆去难以安眠。他索性披上莲蓬衣，到在帐外。
冷冽的夜风拂面，湿润且清亮。
卫瑫仰望点缀夜幕之上的星子，想起眉眼弯弯的玉姝。
她微笑时，是那样的灵秀可人。卫瑫情不自禁唇角上扬，深吸口气，低声道：“算途程，应该到凌霄关了……”
东谷贵楼行事迅捷，一点不输南齐贵楼。
没用上两天功夫，沈昂驾崩的消息就在都城传扬开了。百姓们不敢也不能聚在一起大声谈论，但私下里的交头接耳一点也不妨害流言传播的速度。
军中更是宣扬的有鼻子有眼，有人说沈昂尸身都发臭了，沈琮为了在东谷称帝才一直隐瞒此事，不让人知道。还有人说，沈琮早就存了反意，是他杀了沈昂。
蜚语流言像是长了翅膀，就连缠绵病榻的沈昂也收到了风声。
这几天，沈昂的左前臂疼痛的次数有所增加。沈昂已无力嘶喊，疼起来的时候顶多哼哼几声。他已经瘦的皮包骨，以至于夏惜时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把他揽在怀里，唯恐一个不小心伤着沈昂。
沈昂得知外面疯传他的死讯，当然生气。不过，气归气，沈昂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追究。他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气鼓鼓的盯着帐顶。
现在的他，唯一的期盼就是沈琮快些打败时金山。只要沈琮能够打败时金山，他就封沈琮做东谷王，替他执掌东谷。沈昂做了万全的打算，然则，事情并未如他料想那般顺利。
时金山的大军用了五天五夜攻下凌霄关。
沈琮十万大军余下不到两万。
就在时金山大获全胜，向都城进发时，秦王率领玄武军，从春阳山直杀入都城，留守都城的六万西陈兵马节节败退，最后退无可退，只得躲进皇宫里。
沈昂强撑病体，穿上多日未着的龙袍，头戴冕旒。收拾妥当，沈昂已是大汗淋漓，歪躺在御床上直喘粗气。
万五千玄武军将东谷皇宫团团围住，只等秦王一声令下。
高大的红漆宫门吱嘎一声敞开半边，唐延双手反剪，五花大绑，两柄长刀一左一右架在他脖颈。
此时的唐延，吓的面如土灰，嘴唇青白。他战战兢兢撩起眼皮，就见远处，秦王英姿飒爽端坐马上，唐延眸中盈泪，小声唤道：父、父亲，救，救我……”
他的声音太小，秦王根本听不到。
架在唐延颈项的两柄钢刀同时一紧，有人威吓道：“大点儿声喊！秦王才能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