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霍闵生这个人，但我承认，他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留在我身边这个决定，并不一定正确。”
说这话的时候，聂亦眸光沉沉，仿佛无底黑洞，随时都可以将人吞没。
“你应该见过我妹妹兮微，也看到了她的腿，她坐轮椅不是因为车祸，而是有人在她的车底装了定时炸弹，爆炸发生的时候，她及时跳了车，保住了一条命，但没保住腿。”
商洛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是谁放的炸弹，你们家的……仇人吗？”
聂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放开了他的手，站到一旁，靠着柱子，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隔着袅袅的烟雾，甘岑只觉得他整个人离自己又高，又远。
尼古丁从鼻腔直冲心肺，似是享受一般，聂亦闭着眼长长久久舒一口气，烟雾升腾中，他的面孔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赵兆兴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我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鲜血，有时候我自己都数不清。”
“聂家名义上百年世家，横跨政商两界，生意盘根错节，私底下，枪支、毒品、走私、赌场、生物医药、人体基因研究……所以联邦法律明面上不允许的东西，聂家背地里都有参与。”
“这个家族就像一艘行驶在海面上的巨型邮轮，远处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撞上去就是四分五裂，沉入海底，我和我父亲看似握着掌舵它的方向盘，但其实这艘邮轮早就失控了，它根本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经历了数不清的暗杀，身边的保镖换了一茬又一茬，他最害怕死亡，因为死了，他追求了一辈子的权势和金钱就通通都失去了意义。”
“那些人拿他没有办法，干脆把矛头对准了他的家人。”
“我母亲是生物制药方面的博士，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科学，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理念不合离婚了，然后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她被人割断了大动脉，死在实验室台上，尸体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经变得冰凉。”
“我的妹妹兮微则因为一场爆炸事故，永远失去了双腿，后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
“联邦世家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歇，他们和这腐败衰朽的体制，是共生的关系，聂家每年巨额的资金入账背后是庞大的利益输送链条，而这些，即使是最为强硬的军部也无可奈何。”
“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过人既然拥有了什么，那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这很公平，但你是无辜的，我没有权利把你带进这场混乱的旋涡之中。”
听完这一大段信息量巨大的话，商洛的大脑仿佛阶段性的停滞，所有的思维都被一只蛮横的大手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明明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组合到一起，偏偏变成了无字天书。
许久，他才张了张嘴，轻声道:“……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聂亦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一下，直直的看着商洛，嗓音沙哑的吓人。
“如果我没有那么喜欢你，那我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给你打造一个无菌的温室城堡，自私地把你困在我的身边。”
“——但现在，我想象不出来，如果因为我，你受到了伤害，或者有一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一具不会呼吸的尸体，我要怎么办。”
“所以，甘岑，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还有时间收回你的爱。”
“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抹掉你所有的过去，给你一个崭新的身份，送你离开这里去新的地方，无论是温家还是霍闵生，还有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会拥有巨额的财富，平安自由地度过后半生。”
他望着他，眼底沉沉灼烧的光宛如黑暗荒原里蔓延的野火。
聂亦想，他前半生，见过很多人死去的样子，都一个样，苍白，皮肤变冷，眼睛凹陷。
但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这些特征，假如有一天，出现在甘岑的身上，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商洛终于听明白了男主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疼，频率不快，但每一次都迟钝而沉重，几乎压迫的他不能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呢，只是众多世界里，一个攻略任务对象而已？
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这么悲伤……
商洛心头再一次浮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他第一次看见聂亦的时候。
他什么也没想，直接一把抓住了聂亦的手。
聂亦指尖还掐着未熄灭的烟，商洛动作太快太急，一时不察，冒着火星的烟头擦过他的掌心，皮肉瞬间被烫伤破皮，露出狰狞的血肉。
商洛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和他十指相扣，微微仰头看他，瞳底浮动着脆弱的水光:
“我心甘情愿和你一起承受所有可能的后果，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后悔。”
聂亦双眼猩红，在他的视角，心上人眼角泛着水光，微微仰头凝视着他，他伸出手就能圈住他的脖颈，拉成一个脆弱易折的弧度。
他看过来的时候，瞳孔里只有他。
他克制地将脑袋埋在商洛脖子里，粗重地喘了一会，带着一股强烈的紧绷感离开。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冷静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对着那个破皮的伤口吹了吹，声音有些沙哑: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疼不疼啊？”
商洛眼睛微微弯了弯，嘴角咧开一个小小的弧度，轻声道:“这关你什么事啊，被烟头烫了一下而已，一点都不疼。”
“聂亦，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