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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顾凉的神色认真,似乎还带有几分恳切之意,钱程应道。

“好,我晚些修书一封告知家母,劳请她老人家帮忙留意那位商人的去向,若有消息,便告诉顾君。”

母亲对顾君可谓是慕名已久,一直心心念念想见她一面。

若在信中佯装无意提及,是顾君想见那位商人。

恐怕母亲是连哄带骗、不择手段、花招尽出,也会把那人留在家里。

如此这般。

顾君应当就会“不得不”到江陵她家中一趟了。

钱程缓缓一笑,计划通。

顾凉拂手,淡道,“多谢钱君。”

“顾君不必客气。”

钱程连忙摆了摆手,收起折扇,将煮沸过的温水徐徐注入琉璃杯中,等到花瓣完全舒展开来,递了一杯给顾凉。

“顾君,这花茶先涩后甜,适宜慢品,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顾凉淡笑着接过。

山茶花的味道极为清淡,温水更是进一步淡化了这分味。

然而绝妙之处正是在于后调,淡涩中还带了一丝清香的甜味。

“是花不是茶,不错。”

方仲怀笑了笑,“顾君这话倒是有几分禅意。”

顾凉:“……”真没有,她随口一说。

方·过度解读·学究·仲怀捡起篓子里的一朵山茶花,不禁感慨道。

“是花不是茶,是茶也是花,我观此花,洁白如初。

不禁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汴州老家时的春日盛景,一枕春眠到日斜,梦回喜对白山茶。”

山茶初开时,春意初至。

山茶盛放时,春色正浓。

她也有些想念汴州的春了。

钱程晃动着琉璃杯,看着山茶花在水中舒展、收拢,笑着问道,“仲怀可曾嚼过它的花瓣?”

“从未试过。”

“我摘花时倒是试了,余味清甜,正如细嚼花须味亦长,新蕊一粟叶间藏。”

钱程喝了口花茶,继续说道,“原本摘花只是凑趣,没想到,这山茶花泡茶确实有一番滋味。”

彭兴喝完一杯茶,沉声说道,“我在幽州,那边冷,梅花多些,少见到这种花。

不过看其色之白,同雪中红梅之娇研不同,这花,幽香需得近怜,更像是淡淡疏疏不惹尘,清香一点静中闻。”

顾凉沉默的抿起了唇。

或许,可称这三人为吟诗三人组,大乾行走的吟诗机。

她不想掺和一点。

正当三人的目光慢悠悠的看向了还未赋句的顾凉身上时。

顾凉微微一笑,当机立断的捡起了篓子里白色小花,问道。

“……这是槐花?”

钱程点了点头。

“应当是吧,我在花圃里瞧见的,闻着香,便也摘了些。

不过山茶花仍鲜时亦可泡茶,但这鲜槐花,我也不知道该拿它来作甚了。”

槐花有三种,色白即可食,味甘甜。

顾凉淡声道,“若是拿来做槐花蛋饼,想必应是绝等美味,不过可惜,书院里没有鸡蛋。”

其实是有的。

就养在彭兴负责的竹林片区。

她浅看过了。

只只膘肥体壮。

在东林书院日益减配,以前还有肉丝,如今只剩咸菜白粥的情况下。

这种清汤寡水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她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可惜孟迟向来视鸡舍如命,瞒得又深,想必也不会轻易让学子靠近。

听到鸡蛋两个字,彭兴沉峻的脸上忽而闪过一分犹豫。

她抿紧了唇,半晌后,才低声道,“好像……我在附近见过。”

方仲怀跟钱程立马转头看过去,“彭君快说,何处有鸡蛋?”

彭兴看了眼一脸期待的方仲怀和钱程,又对上那边顾凉平静但隐隐有肯定的目光。

捏着琉璃杯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

若是那些鸡自己跑出了鸡舍,偶然间下了几个鸡蛋在竹林外,应当……

也是很有可能的吧。

\/\/

一道香味飘到了后屋。

猝不及防闻见香味的学子们,猛地吸了几下鼻子。

越吸越觉得腹里空空,想必是中午喝的白粥早已经消化完了,纷纷响起咕咕的不雅声音。

救!好香!

致命的香!

哪怕是死命的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孟子》上,脑海里也不自觉浮现出这道佳肴的色泽。

究竟是谁在炒菜啊!

竟行如此歹毒之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要以口腹之欲检验她们对圣贤书的敬畏之心吗?

学子们默默吞咽了下口水。

谁也不能打扰她们背书!

孟迟站在堂前,听着底下诵读的声音越来越小,蹙了蹙眉,缓缓靠近其中一个学子,听着她刚念了两句经义,就感叹一句好香。

香?

孟迟这才注意到,空气里似乎的确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炒鸡蛋的香味。

等等。

炒……鸡蛋?

书院里每日都是白粥咸菜,哪里来的鸡蛋?

天老奶啊……她养的鸡崽们昨晚才刚下过一轮蛋!

孟迟神色剧变,只急忙撂下一句“专心温书”,便卷着书册气势汹汹的踏出门外。

书院的小厨房设在前院,钱程绑了一束山茶花,便把在厨房上班的单身伙夫给忽悠了出去。

自从这个伙夫来后,日日白粥咸菜,风雨无阻。

方仲怀把洗干净的槐花放在桌上,一边摆着钱程忽悠着那伙夫找出来的面粉。

彭兴将一筐鸡蛋放在槐花旁边,看向顾凉,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暗含期待。

顾凉嘴角抽了抽,“这么多?”

彭兴摘下落在发尖的几根鸡毛,淡定的解释道,“一不小心,手没收住。”

这事儿做得的确不体面。

言罢还有几分懊恼。

顾凉挑了挑眉,拿出面粉,备好了两小碟胡椒和盐。

在彭兴和方仲怀满眼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顾凉将鸡蛋一个个敲碎,金黄色的蛋黄和蛋液落在瓦盆里。

尔后,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

微微凸起的骨节,影影绰绰的青筋,作为一个女子,她似乎清瘦得有些过分了些。

彭兴皱了皱眉,“顾君,我来揉面吧。”

顾君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来这个劲来揉面。

虽说她也不会,但应当这些东西搅在一起和匀了便行吧?

大差不差的,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顾凉平静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有答话。

她猛然甩力,捶向面粉团的劲道,溅起一堆粉末。

跟她形象极不相符的这一道力,让彭兴眉头微微上扬。

……很够劲。

方仲怀也惊讶的上前两步,没想到顾君家道从容,竟然还学过这些。

……想必是顾大人开明吧。

直到顾凉把槐花蛋饼煎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是目瞪口呆的状态了。

色香味俱全。

顾君她……竟然是认真的!

“什么东西这么香?”

钱程也跑过来,看着灶台上鲜脆金黄的槐花蛋饼,垂涎欲滴的缓缓抿起嘴。

顾凉有些遗憾这里的条件也还是简陋了些,不然这槐花蛋饼还可以做些造型。

如今这般……

倒也勉强能还原出八分味。

她将手洗净,抬着煎饼放到桌上,淡淡的看着围桌而坐望穿秋水的三人,轻声问道,“试试?”

“可。”

“我认为也可。”

“附议。”

三人急切但看似还保持着些许风度的互相谦让了一番,然后依次夹起蛋饼吃了一口。

片刻后。

如风卷残云般,只见到筷条的残影,桌上厚厚的一摞蛋饼瞬间消失于无形。

方仲怀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嗝儿,满足的赞叹道,“顾君,东林第一神厨,你无愧此名!”

钱程也极为认可的点点头,“……我在江陵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饼,京都果然是京都。”

彭兴:“附议。”

其实并不是这蛋饼有多香。

实在是白粥咸菜的搭配让她们都有点ptsd了。

更关键的是。

那白粥煮得稀不算稠,稠不算稀的,好歹煮熟了先啊。

咸菜也是一股子臭青味儿。

一言难尽。

顾凉撩整衣袍,安静的坐在另一边,看着茶足饭饱的三人,缓缓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

钱程疑惑,“什么怎么办……哦,接下来,还请顾君放心,我们来洗碗。”

顾凉摇了摇头。

方仲怀补充道,“不仅洗碗……这些桌椅,我们也来收拾。”

顾凉冷抿起唇,眼神示意她们稍微也看一眼门外的方向。

三人缓缓转过头。

下一秒,神色俱是一颤。

孟先生!

“顾君……先生来多久了?”

“大概,从你们吃完第二张饼开始。”

孟迟站了怪久的,可惜她们压根儿没留意一点。

“那你怎么不说?”

“先生不让。”

她暗示了,甚至没拿起过筷子,可这三个人还夸赞她谦让。

“顾君也可以稍稍暗示一二,不然我们不是要一起受罚?”

“不,没有一起。”

顾凉淡淡道,“我没有吃。”

她的神态自若,回答得理所当然。

方仲怀几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这还是那个清风霁月谦谦君子的顾君吗?

她们之间浓浓的同窗情呢?

怎的就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般冷酷的四个字。

“钱程、方仲怀、彭兴,你们方才吃的是蛋饼吧,这鸡蛋……从何而来的啊?”

孟迟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如果忽视她的咬牙切齿的话,几乎完全看不出生气的痕迹。

三人心底默默的哀叹一声。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