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你说朕该怎么办?”在呵斥完徐充容后,李二陛下便将目光再度投向长孙无忌。
他在等对方的回应。
“陛下,臣……臣也不知道。”长孙无忌闻言却是苦笑一声道:“说起来……臣最近的处境……属实难堪。
庙堂之上,大臣们对臣敬而远之,而在臣的家中,臣和冲儿那孩子……总是说不到几句话便会吵起来……
所以,这半个月以来,我们父子见面已经几乎不说话了……”
“哦?冲儿在朕的印象中一直都很孝顺,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在用眼神示意徐充容退下后,李二陛下这才接过话茬。
不过很显然,他这番话实际上很不走心。
“还不是因为……臣如今成了奸佞。”长孙无忌闻言不禁叹了一口气:“唉……只能说这孩子心眼儿太实,不怪他……”
“简单来说,就是不像你。”李二陛下听完长孙无忌的这番话,不由心生感慨道:“子类父,父多猜疑,子不类父……”李二陛下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
“所以陛下,您是一直猜疑下去,还是像臣这般,发现子不类父,失望之余再添伤感呢?”长孙无忌的这句话,算是将李二陛下给逼到了墙角。
“无忌……你……竟是这般想朕的?”李二陛下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但身为皇帝,嘴硬是他的特权:“朕怎么会——”
“陛下,臣这人打小就不喜欢吃亏,遇到事情也总爱走捷径,表面看着谦逊,实则心高气傲,这么些年,一直如此。可一直如此,不代表就是正确的,从不愿意吃亏,那么总有一天,老天都会看不下去……而到那时候,可就是‘半点儿不由人’了……”
或许是元正日那天的斗殴,又或许是之后李义府的拜访,总之,赵国公这回遭受的打击很大。
但这些打击不会改变赵国公,就像狗改不了吃那啥……
反正,真正让长孙无忌发生这般惊人变化的,还是利益。
楚王早就不受陛下待见,太子也让陛下起了疑心,而最被自己看好的晋王如今简直就是第二个楚王,而魏王……
算了, 那个瞧着就来气的“楚王党羽”不提也罢。
所以,长孙无忌也没得选——他只能继续押宝李治,并且期望将来自己能把这孩子教导好,使其……最终坐上那个位置。
这样一来,长孙家的荣耀将会继续持续下去。
而成就这一切的关键,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辅机,你到底想说什么?”李二陛下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懂眼前之人。
“陛下,”长孙无忌却在此刻猛地俯身拜倒在地,接着用一种悲怆的语气道:“那些已经过去的,无可挽回的遗憾,不如就顺其自然,您现在更要着眼当下,楚王在琼州老老实实的,您就别再去搭理,这样不好么?”
“……”李二陛下在听完长孙无忌的这番话后,他怔愣半晌,随即沉声道:“朕不管你是何方妖孽,现在朕以天子的身份命令你,速速离去,否则朕绝不轻饶!”
“……”直到今天,长孙无忌才终于解开那个在他心中尘封多年的困惑——那就是楚王殿下打小就那么癫,到底是随了谁。
可沉默显然是在逃避,长孙无忌现在还不能逃避:“陛下,臣没有在开玩笑。”
“如今就连你也打算让朕退让?!”李二陛下显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背叛:“无忌……你我可是并肩走过了大半生,并,一起经历了无数患难,我们可是生死之交啊!”
“陛下,臣……”长孙无忌第一次觉得“生死之交”这个词听起来这么腻歪:“臣是让您和您的儿子缓和关系,不是让您对敌人投降!您何必呢?”
“当年,太上皇就是想退让,想缓和关系,结果呢?”李二陛下一句话就将这个话题给堵死了:“无忌,你觉得朕会犯下跟太上皇当年一样的错误么?”
“哐当!”
此刻的太极殿外,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响声。
“谁在外边儿?!”事到如今,面对今晚接二连三的例外,李二陛下就是再好的耐性,也被磨没了:“张楠,你干什么吃的?!”
“……”此时站在殿门外的张楠,面对陛下的责问,他压根就不敢开口。
因为……
在他身后,特地前来给父皇送夜宵的晋阳公主早就哭成了泪人。
“看来稚奴的话还是错了,父皇早就吸取了前车之鉴啊!”小公主在说完这一句话,转身便跨过地上的汤汤水水,消失在了今晚凄凉的夜色中。
另一边,太极殿内的李二陛下,在知晓来人是兕子后,这位向来强硬的皇帝,有那么一瞬间是真正感到了手足无措。
而长孙无忌也不傻,可奈何他刚想拔腿去追,结果却在踏出殿门之际被李二陛下给拦下了:“无忌,算了……”
“陛下?!”长孙无忌显然以为对方说的是反话:“这里面的都是误会啊!”
“哪里来的误会?哈哈哈哈……”李二陛下闻言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尽管那声音在长孙无忌看来如同嚎哭:“朕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当初李元吉说得对啊……他和大哥之所以输给朕,不就是因为朕的心足够狠么?!”
“可明达只是个小女娃娃!”长孙无忌方才在惊鸿一瞥间,已经得知了兕子的来意,所以此刻他甚至都觉得眼前之人已经疯了:“陛下!这些残酷的道理她哪里用得着明白!”
“她是用不着明白这些残酷的……道理,可朕的儿子们需要明白,特别是……至今还窝在琼州跟朕怄气的那一个!”李二陛下此刻已经恢复了镇定:“朕当年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所以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再坏,又能坏得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