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岫白:“……”
江岫白脸上的笑一僵,旋即又恢复了自然,俯身与缩在季清鸢怀里的思渊视线齐平,含笑道:“叫我江叔叔就好,我不是坏人。”
他本就生得俊美,虽沉着脸时偶显阴郁,但勾唇含笑时,依旧是美得惊心动魄,极具迷惑性的俊美公子模样。
见思渊依旧不敢动只怯怯地看着他,江岫白也不生气。
他伸手,袖间飞出的傀儡丝缠上手指,指间缠绕的透明的傀儡丝在清晨微光下泛出银光,修长的手指如同翻飞蹁跹的蝶,一个小小的木傀儡就在他面前跳起滑稽又有趣的舞来。
思渊何曾见过这种玩意儿,原本的害怕也忘了,眼睛亮亮地道:“好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江岫白勾唇,道:“喜欢的话,叔叔以后天天教你玩。”
“现在,还觉得叔叔是坏人吗?”
这回思渊犹豫了下,似乎陷入什么极为困难的抉择,徘徊不定。
他悄悄转头,看了一眼正抱着他的季清鸢,正当季清鸢不明所以的时候,便听到他说:
“可是之前娘亲说你很危险,让我一定要远离你……”
原本还在静静看着他们哄娃的季清鸢嘴角笑容一僵,恰巧撞上了江岫白意味不明的视线。
季清鸢:“……”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当初都是误会,你江叔叔是个好人。”
思渊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最相信的就是爹娘的话了。
宋听澜适时发话,道:“既然思渊也喜欢几位叔叔,那魔尊大人也可放心,不如便移居东苑,如此既可不扰阿鸢清修,也便于来看望小殿下。”
东苑?
把他赶出瑶池小筑好让他们这几个人缠着他的夫人吗?
北冥离暗暗咬牙,面上却不着痕迹,他叹了口气,道:“思渊,既如此,便跟着父尊一块去东苑吧,
思渊一听不能和娘亲住在一起顿时连连摇头,小声又委屈:“不要…我不要走…”
北冥离似乎极为无奈的模样,道:“听话,免得扰了你娘亲清修,惹得你几位叔叔不快。”
北冥离还刻意加重了“几位叔叔”几个字。
这话一出,不亚于当着他们几人的面说他们小肚鸡肠还上赶着当爹。
几人脸色都是难看许多,偏偏北冥离这样一来又把自己和思渊绑在一起,想赶都赶不走。
岑川却被北冥离气的快炸毛了:“什么叫惹得我们不快?分明是你强行要留在这儿……”
“好了。”季清鸢深吸一口气,终于是妥协了,“都住下吧。”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斩断了所有的争执与可能。
“小筑西厢院落还有空着的,你们住下吧。”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躲也躲不掉,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挨了这几刀。
“思渊想父尊陪着,便留下。”
她抬手,安抚地揉了揉思渊柔软的发顶,登时感受到孩子在她话音落下时放松了许多。
她顿了顿:“只是……”
她稍稍加重了语气,目光终于转向几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此地是瑶池小筑,并非别的地界,都安分些。”
没办法,这几人都不像是会安生的,她不劝几句也不放心。
北冥离眼底的不悦瞬间消散,金眸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微光,快得让人抓不住,声音也柔和下来:“小娘子放心。”
“我怎舍得叫小娘子忧心?”
宋听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但终究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岑川则像被踩了尾巴,碧绿的瞳瞬间瞪圆,刚要跳脚,却被宋听澜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轻轻按了回去,只能不甘地咬着下唇,恨恨地瞪着北冥离。
江岫白隐在暗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觉那周身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几分,如同无声的暴风雪在酝酿。
一场纷争,终因她的妥协而暂时平息。
其间最高兴的,莫过于思渊和北冥离。
一妖一魔在住进了修仙宗门倒是分外兴奋,季清鸢也便没再出门或者回屋修炼,而是陪着思渊玩了一天。
北冥离也本想过来一家三口培养下感情,奈何其余三个男人盯着他不放,硬生生把他引了出去留下季清鸢与思渊二人独处。
思渊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常年不见阳光的魔域,极北之地,终年覆雪,枯木灰岩,不见春色。
而瑶池小筑,莺歌燕舞,水榭亭台,垂丝海棠和莲池也很是漂亮。
思渊上次没待多久便被北冥离强行接回了魔宫,如今再次回到这儿,又有娘亲的陪伴,他玩的很是高兴。
这也新鲜那也好奇地到处看到处玩,晚间用了晚膳才犯困。
不大的孩子总是嗜睡些,又犯困又不舍得睡。
季清鸢只好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拿起一卷搜罗的记载着南海鲛人古老歌谣的玉简,声音轻柔如水,低低吟诵着那些带着海浪韵律的词句。
思渊安静地蜷在她身侧,小小的脑袋枕着她的腿,一头柔软的银蓝色发丝铺散开来,在月光下流淌着碎钻般的光泽。
他不知何时便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细腻的脸颊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唇角微微弯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过去,看起来睡得恬静而满足。
孩子小小的手还无意识地攥着她的一缕发丝。
她小心翼翼地将发丝抽出,指尖拂过思渊温热细腻的脸颊,看着他纯然安睡的容颜,心底才漫上一点微弱的暖意。
替他掖好被角,放下层层叠叠的鲛绡帐幔,季清鸢才转身,打算出去。
但她才转身,便见北冥离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门边,一袭华贵的暗紫色长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他目光先落在思渊安睡的侧脸上,带着一丝尤为真实的慈爱,随即才转向她,潋滟生光的金眸里漾着温柔的笑意。
“小娘子辛苦了。”
他自然地走到软榻另一侧,缓慢地拂袖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季清鸢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侵略性的温热气息和淡淡的冷冽熏香。
紫袍的衣摆迤逦地铺展在榻上,如同蝶翼,侵占了原本属于她与思渊的空间。
季清鸢摇摇头,看了眼榻上睡的正香的小鲛人,指了指外面,轻声道:“出去说吧。”
二人走到屋外,季清鸢刚关上门,就听到北冥离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他声音压得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小娘子,这些年来,思渊一直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季清鸢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魔尊大人……”
“嘘。”她刚开口,就被他用食指抵住了柔软的唇。
季清鸢一顿,登时不敢再张口,北冥离垂眸看着她,收回手时掩在袖下的手指似乎轻轻摩挲了几下。
他低头,垂眸望着她,令人惊艳的桃花眸里含着几分脆弱,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祈求。
“再叫我一声阿合,好不好?”
季清鸢怔然,便听到他继续道:
“这百年,魔宫空寂……自上次,听思渊提起瑶池小筑的趣事,竟也觉得冷清难耐。”
这话久久落下,也不见应声。
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带着恰到好处的落寞,“原是我痴妄了。”
夜晚总是会迷了人的神志,季清鸢心软了许多,正欲开口,一声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
“痴妄?”
宋听澜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身后,月白衣衫被风拂动,衬得他面容愈发清隽出尘。
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北冥离刻意摆出的姿态,唇角却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北冥魔尊执掌魔域,万魔俯首,若说‘空寂难耐’,未免太过矫情。之前在门下时,师尊常教导,君子当行止有度,不扰他人清修。魔尊此举,怕是不妥。”
他语调平缓,字字清晰,引经据典,将那“不妥”二字咬得重若千钧,如根根无形的软刺。
“就是就是!”
岑川不知何时来的,直接从旁边的花丛后跳了出来,一袭张扬的红袍在夜色里依旧灼眼,映着那双因气恼而更显明亮的碧绿眸子。
他几步冲到季清鸢身侧,毫不犹豫地伸手攥住她的衣袖:“阿姐别信他!他魔宫大得能跑马,装什么可怜!还什么冷清,魔域那帮子魔族千奇百怪,长什么样的都有,还能冷清?”
他的话语直白又带着少年气的蛮横,将北冥离那点心思戳得明明白白。
北冥离:“……”
北冥离脸上酝酿好的失落寂寞早已跑了个干净,恨恨盯着二人。
如此好的夜色,如此好的氛围,愣是被这俩毁了个干净!
两个大男人,非得和他过不去!
季清鸢则是一言难尽地盯着岑川,伸手摘了他发丝上挂着的一朵小花:“……你蹲花丛里做甚?”
这么大个人突然从花丛里跳出来。
岑川挠了挠头:“就、就觉得这西厢的花开的不错,想蹲下凑近仔细看看。”
季清鸢揉了揉太阳穴,这下也没了什么跟谁叙旧的心思,道:“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一个个的,大晚上还颇有精力。
想到什么,她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江岫白的身影。
没想到,今天倒是江岫白最为乖巧。
岑川拉着她的手:“别啊,阿姐,夜色正好,我们去赏花。”
宋听澜刚欲张口,北冥离便不知何时逼近了岑川身侧,道:“传闻妖王许久便想见我,不如今夜,我们便一同赏花?”
他本就爱作一副风流花花公子模样,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深情。
岑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跳三尺远:“你走开点!谁要跟你赏花!”
季清鸢没忍住笑,她浑水摸鱼,趁着几个男人一团乱间直接没心没肺地回了屋。
让他们大乱斗去吧,她得好好歇着。
室内只留了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在光滑如镜的玉石地面上投下她孤寂纤长的影子。
窗外,月色清冷,给窗棂镀上一层流动的银边。竹影在夜风中婆娑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更衬得屋内死寂沉沉。
她走到妆台前,动作迟缓地拔下发间唯一的一只素玉簪。
如瀑的青丝瞬间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就在她准备卸下外衫,彻底沉入黑暗寻求片刻安宁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该属于此地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蛇信,悄无声息地舔舐过她的感知。
季清鸢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霍然转身。
她蹙眉,目光如电,射向那张宽大柔软的床榻。
层层叠叠的素色纱幔不知何时已被放下,朦胧地笼罩着床榻。
就在那纱幔微微晃动的缝隙间,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属于男子的手,随意地搭在锦被边缘。
那手在昏暗的光线下,肤色冷白得近乎妖异,与深色的锦缎形成刺目的对比。
紧接着,纱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内缓缓拨开。
江岫白的脸,从那片朦胧的暗影中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