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秆蹿到齐肩高时,叶片舒展开来,像无数只摊开的手掌,把田垄遮得严严实实。槐花蹲在田埂上,画夹里新添了几笔——叶片上滚动的露珠,叶尖被虫咬出的小豁口,还有藏在叶间的玉米穗,刚冒头时像串绿珠子,裹着层细毛,摸上去痒痒的。
“傻柱在追肥呢,”张奶奶挎着竹篮从地头走过,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豆角,“你去瞧瞧,别让他把肥料撒多了,去年就有几棵烧得叶子发黄。”槐花应着,指尖在画纸上顿了顿,想起傻柱去年蹲在发黄的玉米旁叹气的样子,眉头皱得像团揉皱的纸,逗得她当时差点笑出声。
玉米地里,傻柱背着个帆布包,正往根部撒肥料。肥料是黑褐色的颗粒,他抓在手里,抖落时“沙沙”响,像撒了把碎煤。“这肥得离根三寸,”他边撒边念叨,“三大爷说近了烧根,远了没用,就得不偏不倚。”槐花蹲在田埂边看,他的裤腿被玉米叶扫出片绿痕,像画上去的花纹,帆布包的带子勒在肩上,把蓝布褂子压出道深沟。
三大爷背着手在玉米垄间踱步,手里捏着根小棍,时不时扒开叶片看看:“我算过,每棵撒二十粒肥,不多不少,够长到结棒。”他忽然指着傻柱的脚,“往左边挪挪,那棵根浅,别踩着。”傻柱果然往左边挪了挪,脚下的土块“噗”地陷下去,露出条蚯蚓,吓得他赶紧跳开,引得槐花直笑。
许大茂举着相机钻进玉米地,镜头对着刚冒头的玉米穗拍:“家人们看这小玉米!裹着层细毛,像刚出生的小猫!”他想把玉米穗掰下来拍特写,被三大爷用小棍打了下手:“别动!这穗能长到一尺长,掰了就少结五十粒籽!”许大茂悻悻地缩回手,转而拍傻柱撒肥的手:“看这双手!撒肥都撒得这么匀,比机器还准!”
小宝和弟弟举着捕虫网在田埂上跑,网兜里罩着只绿蚂蚱,蹦得网子“咚咚”响。“傻柱叔,这蚂蚱吃玉米叶不?”小宝举着网子喊,“要是吃,我就把它烤了!”弟弟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罐,想把蚂蚱装进去:“我要养着玩,让它当我的小兵。”
傻柱撒完最后一把肥,直起身捶了捶腰,帆布包在他身后晃悠,像只空了的大口袋。“这蚂蚱专吃叶子,”他对孩子们笑,“你们要是能捉一罐子,我给你们炸着吃,香得很。”槐花把这景象画下来,傻柱的笑落在纸上,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肥料末,像撒了把金粉。
张奶奶端着盆绿豆汤过来,瓷盆上的青花在阳光下闪:“傻柱,歇会儿喝口汤,解解暑。”三大爷凑过来,数着碗里的绿豆:“二十一颗,我算过,这碗汤能降两度暑气,比冰窖还管用。”傻柱拿起碗,仰头喝了大半,绿豆顺着嘴角往下掉,他赶紧用手背擦,引得小宝直笑。
槐花坐在田埂上,慢慢喝着绿豆汤,目光落在画夹上的玉米叶。叶片的脉络用淡墨勾出,虫咬的豁口画得格外真,傻柱踩出的脚印里还汪着点水,像面小镜子。远处的玉米地在风里起伏,像片绿色的海,把傻柱的影子吞了又吐,吐了又吞。
午后的日头毒得很,玉米叶被晒得打了蔫,却依旧挡不住缝隙里漏下的光斑,在地上晃成片碎金子。傻柱戴着草帽在地里拔草,草帽的影子罩着他,像朵移动的大蘑菇。槐花坐在树荫下,画他拔草的样子:弯腰时后背的弧度像座桥,草帽的边缘垂着圈汗珠,滴在地上“啪”地溅开,像颗小石子落进水里。
“你看那棵玉米,”傻柱忽然指着远处,一棵玉米的秸秆歪了,却没倒,顶部的穗子还昂着头,“我爷说这样的玉米最倔,看着歪了,结的棒子反倒最实诚。”他走过去,用绳子把秸秆绑在旁边的木棍上,绑得松松的,说怕勒得太紧影响长个儿。
槐花赶紧把这景象画下来。歪秸秆的弧度用浓墨勾勒,绳子的纹路画得细,傻柱绑绳的手故意画得大了些,像能托住整个世界似的。傻柱凑过来看,手指在画纸上轻轻点:“这穗子画得像,能看出憋着劲儿长呢。”
往回走时,天边滚过团乌云,风突然变凉了,卷着玉米叶“哗啦”响,像要下雨。傻柱把帆布包往槐花肩上一搭:“快走吧,别淋着。”他的草帽往她头上一扣,帽檐压得低,只能看见脚下的路。槐花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草帽里的空气混着他的汗味,竟觉得格外安心。
雨点掉下来时,两人刚跑到院门口。傻柱把她往门里推,自己转身去收院里的晒谷:“你先进屋,我收完就来。”槐花站在门内,看着他在雨里忙碌,谷粒被雨打湿,在木锨上滑成溜,他却依旧一下下往屋里运,像头不知累的牛。
她赶紧把这景象画下来。雨丝用淡墨轻轻扫,傻柱的背影涂得格外浓,谷粒的反光用留白表现,像撒了把碎银。画到他被雨淋湿的头发,她忽然想起早上他撒肥时的样子,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多画了几缕贴在额头的发丝,像在撒娇。
三大爷在屋里数着收回的谷粒:“少了五斤,被雨泡了,”他叹着气,“我算过,这五斤能磨四斤面,够蒸两锅馒头,可惜了。”张奶奶在厨房烙饼,葱花的香味混着雨声飘满院:“别算了,人没淋着就好,明儿把谷晒晒,还能吃。”
傻柱浑身湿透地进来,水珠顺着裤脚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个小水洼。张奶奶递给他条干毛巾:“快擦擦,灶上烧了姜汤,趁热喝。”傻柱接过毛巾擦着脸,忽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槐花手里塞:“给你的。”
是颗用玉米秆做的小哨子,黄澄澄的,上面刻着几道花纹。“刚才在地里做的,”他的声音有点闷,“吹着玩。”槐花把哨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呜呜”的响,像只小鸟在叫。傻柱看着她笑,眼角的水珠滑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夜里的雨下得更紧了,玉米地在雨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像在喝水。槐花坐在灯下,给白天的画上色。玉米叶的绿调了点墨,显得更沉,傻柱的草帽涂成灰黄,雨丝用淡墨晕染,朦胧得像层纱。傻柱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比往常重,大概是淋了雨,却依旧劈得整齐,柴块码在墙角,像座小小的山。
三大爷的算盘响了半宿,最后在账本上记下:“肥料(五块),绿豆汤绿豆(一块),损失谷粒五斤(五毛),今日总支出六块五,预估玉米增产二十斤(两块),净亏损四块五……”他把账本合上,对着窗外的雨叹气,却又忍不住笑,“罢了,人平安就好,账明年再算。”
张奶奶在灯下缝补傻柱的草帽,帽檐磨破了个洞,她用棕线补了块,针脚密密的,像片小小的网。“明天该去摘豆角了,”她对旁边研墨的槐花说,“再不摘就老了,傻柱最爱吃凉拌豆角,放多点蒜。”槐花点点头,目光落在画夹上的玉米地,忽然觉得,这雨天的日子就像这玉米秆,看着脆,却藏着能弯腰的韧,像傻柱收谷时的坚持,像三大爷算完账后的释然,像张奶奶饼里多放的那勺油,藏着不声不响的疼惜。
许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导出来,在电视上翻看着:傻柱撒肥的专注、玉米穗的鲜嫩、孩子们捕蚂蚱的欢闹……最后停在槐花的画纸上:“这雨里的玉米地画得太有感觉了,连雨声都像能从纸上飘出来,这才是夏天该有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阳光把玉米叶上的水珠照得透亮,像撒了把水晶。傻柱扛着竹筐去摘豆角,筐沿挂着把剪刀,是张奶奶特意磨快的。槐花站在门口看,手里的画夹已经翻开,笔尖在纸上飞舞,要把这雨后的清晨画下来:豆角的藤蔓在架上绕成圈,水珠从豆荚上滚落,傻柱的草帽上还沾着泥,一切都像洗过的,清清爽爽的,让人想咬一口。
傻柱见她画得专注,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煮玉米,是张奶奶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烫得能焐热整个手心。槐花捏着玉米,看着画纸上的玉米地,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煮玉米,外面的皮看着普通,剥开来,里面全是金灿灿的甜,让人舍不得放下。
玉米秆长得更高了,已经没过头顶,走在垄间,像钻进了绿色的隧道。傻柱在里面授粉,手里拿着根雄穗,往雌穗的花丝上轻轻抖,金黄的花粉落在他的蓝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星。“这活得轻手轻脚,”他对跟在后面的槐花说,“花粉碰掉了,就结不出满棒的籽。”
槐花把这景象画下来。雄穗的花粉用淡墨点染,雌穗的花丝画得像团红雾,傻柱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的弧度透着股小心翼翼。许大茂举着相机想进来拍,却被玉米叶刮了脸,“哎哟”一声退了出去,引得傻柱直笑:“让你瞎闯,这玉米地不认生。”
三大爷蹲在地头数花丝:“这棵有十三根花丝,我算过,一根花丝结一粒籽,这棒至少能结十三行,每行二十五粒,总共三百二十五粒,不多不少。”他忽然指着远处的云,“这天看着要晴,正好授粉,三天内准能坐果。”
张奶奶送来的午饭是菜团子,玉米面做的皮,里面裹着萝卜缨子,蒸得暄腾腾的。傻柱坐在玉米叶铺的垫子上,一口一个吃得香,菜汁从嘴角流出来,他赶紧用手背擦,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槐花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画夹里的空白还太多,得赶紧把这鲜活的日子,都一笔一笔填进去。
日子在玉米的拔节声里、在花粉的飘散里、在菜团子的热气里慢慢淌。槐花的画夹越来越厚,里面有傻柱沾着花粉的肩头,有三大爷数花丝的认真,有张奶奶的菜团子,还有许大茂被刮红的脸。每一页都带着点绿,沾着点甜,像把夏天腌成了酱,咸津津的,越嚼越有味道。
这天,傻柱从玉米地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刚成形的玉米棒,绿皮裹着,像个没睡醒的娃娃。“给你,”他把玉米棒往槐花手里塞,“刚摸着有点硬了,过阵子就能吃嫩的了。”槐花捏着玉米棒,指尖能摸到里面的籽粒,像揣了串小石子。
她把玉米棒画在画夹的最后一页,旁边写了行小字:“傻柱说,过阵子就甜了。”笔尖的墨还没干透,晕在纸上,像个没说出口的盼头。而那些长在地里的玉米,还在使劲长着,等着某天,把绿皮撑开,露出满肚子的金,惊得这日子,又热闹起来。
玉米棒渐渐饱满起来,绿皮被撑得发亮,顶端的花丝褪成了深褐色,像老爷爷的胡须。槐花蹲在垄边,画夹摊在膝头,正给玉米棒添最后一笔——用赭石色点出微微鼓胀的籽粒轮廓,笔尖划过纸面,带出细碎的声响,像玉米粒在壳里轻轻动。
“傻柱在掰嫩玉米呢,”张奶奶拎着竹篮从地头走来,蓝布帕子沾着露水,在额头印下片湿痕,“你去帮着拾拾,别让他把老的也掰了,嫩的煮着吃,老的得留着做种子。”槐花应着,把画夹往草堆里塞了塞,刚起身又想起什么,回头把画夹抱在怀里——里面有她画了半个月的玉米地,可不能被露水打湿了边角。
玉米地里,傻柱的身影在绿叶间忽隐忽现,手里的篮子已经装了小半,嫩玉米的甜香混着泥土气飘过来,像在勾人的馋虫。“这棒正好,”他举起一根给槐花看,绿皮上还挂着几滴露水,“你看这籽粒,掐一下能冒浆,煮出来甜得能粘住牙。”
槐花凑过去,果然见他用指甲轻轻一掐,玉米粒就渗出乳白的浆,像刚挤出的牛奶。她赶紧把这画面画下来,傻柱掐玉米的手指画得格外用力,指尖的白浆用留白表现,看着就清甜。傻柱见她画得专注,故意把玉米往她鼻尖凑:“闻闻,香不香?”
玉米叶的清香混着露水的凉,扑了槐花一脸,痒得她直躲,画夹在胳膊肘上磕了下,纸页散开,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玉米叶。那是她昨天捡的,边缘带着点黄,像只干枯的蝴蝶。傻柱看见时,忽然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黄的嫩玉米粒:“给,灶膛里埋了会儿,比煮的香。”
槐花捏起一颗扔进嘴里,焦糖的甜混着玉米的清在舌尖化开,比张奶奶的糖糕还多了点烟火气。她忽然发现傻柱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绿皮的汁液,掰玉米时蹭的,却把玉米粒剥得整整齐齐。“你咋不先吃?”她把油纸包往他面前推,他却摆手:“我牙口糙,尝不出那股嫩劲儿,你细嚼才知道好。”
三大爷背着个小秤在地头转悠,见傻柱掰满了一篮,赶紧跑过来:“称称,称称!我算过,这篮至少二十斤,够咱吃三顿,剩下的晒成玉米笋,冬天能当菜。”他把玉米一个个摆到秤盘上,嘴里念叨着“二斤一两、三斤半……”数到最后一拍大腿,“整整二十三斤,我说啥来着,差不了!”
傻柱把玉米往竹篮里装,三大爷在旁边数:“留十根嫩的煮着吃,五根晒玉米笋,八根让张奶奶做玉米饼,不多不少,正好。”槐花坐在田埂上,把三大爷数玉米的样子画下来:他眯着眼看秤星,手指在玉米棒上敲着点,竹篮的带子勒在肩上,像挂了串绿玛瑙。
张奶奶送饭来时,竹篮里飘出玉米粥的香。她见槐花在画画,凑过来看了眼:“这玉米画得跟真的一样,就是傻柱的手画大了。”傻柱正好掰完最后一根玉米,听见这话嚷嚷:“我手哪有那么大?”他跑过来抢画夹,槐花赶紧举高,两人围着玉米秆转圈时,篮子里的咸菜洒了点出来,在地上洇出串小绿点,像串没长熟的葡萄。
三大爷拎着水壶路过,见他俩疯闹,摇摇头又点点头:“年轻真好。”他给玉米垄浇了瓢水,水珠落在干了的花丝上,发出“滋滋”的响,像在给这热闹伴奏。许大茂举着相机从田埂那头跑过来,镜头对着追逐的两人:“家人们快看!这才是田园生活的乐趣啊!有劳作,有欢笑,还有藏不住的甜!”
槐花听见“藏不住的甜”四个字,脸“腾”地红了,把画夹往怀里一抱,转身就往家走。傻柱愣了愣,也跟着追上去,手里还攥着根没来得及放进篮的嫩玉米,跑起来时,玉米叶扫着他的裤腿,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跟他说悄悄话。
傍晚收工时,傻柱把嫩玉米倒进院里的大盆,张奶奶正烧着热水,准备下锅煮。“多加把火,”她对灶前的傻柱说,“煮玉米得大火,煮透了才甜。”三大爷蹲在盆边挑玉米,把最嫩的捡出来:“这几根给槐花留着,她爱吃带浆的。”
槐花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借着最后一点光补画下午的画。傻柱攥着玉米跑的样子,三大爷数秤的认真,还有地上那串绿点点,都被她细细描了下来。风从玉米地那边吹过来,带着股甜香——是张奶奶在灶上蒸的玉米饼,热气腾腾的,把天边的晚霞都染得更暖了。
“画啥呢?给我看看。”傻柱凑过来,手里拿着块刚出锅的玉米饼,上面还沾着粒玉米粒。槐花把画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看刚画的嫩玉米:“你看这颗,长得像不像你早上掐破的那颗?”傻柱“嘿”了一声,把玉米饼塞给她:“吃吧,甜着呢,比画里的香。”
玉米饼的焦香混着墨香飘在院里,张奶奶端着煮好的嫩玉米出来,见两人头挨着头看画,便笑着转身进了屋。三大爷的算盘声从东厢房传来,一下下敲在暮色里,像在数着这日子,一分一秒,都浸着玉米的甜。
第二天凌晨,鸡刚叫头遍,傻柱就扛着锄头去了玉米地。月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跟着他的大黑狗。他要趁露水没干,把地里的杂草再除一遍,免得抢了玉米的养分。等他直起身时,东边的天已经泛了鱼肚白,远处的玉米地在晨雾里浮动,像片绿色的海。
槐花被鸡叫吵醒时,画夹上的墨还没干透。她抓起画夹往地里跑,远远看见傻柱坐在田埂上,手里捏着根玉米雄穗,正吹着不成调的曲子。晨风吹起他的衣角,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却没沾湿他脸上的笑。
“傻柱!”她喊了一声,把画夹举得高高的,“你看!我把你的影子画成大黑狗啦!”傻柱回头时,阳光正好爬过他的肩头,把他的轮廓镀成了金的,连那根玉米雄穗,都像镶了金边。
这画面,后来被槐花画在了画夹的新页上。旁边没写字,只画了只小蚂蚁,正沿着“大黑狗”的尾巴往上爬,像在探索这长长的影子里藏着的秘密。而那些饱满的玉米,还在悄悄积攒着糖分,等着某天,被人掰下来,煮在锅里,甜得能让日子都跟着发颤。
玉米渐渐成熟,绿皮开始泛黄,顶端的花丝彻底枯了,像团乱糟糟的线。傻柱每天都去地里转悠,用手掂掂玉米棒的重量,嘴里念叨着:“差不多了,再晒两天就能掰了。”槐花跟在后面,把他掂玉米的样子画下来:他的手托着玉米棒,拇指在皮上蹭来蹭去,眼神里的期待像个盼着过年的孩子。
三大爷的账本又添了新内容:“预计亩产八百斤,十亩地八千斤,留两千斤做种子,六千斤磨玉米面,够吃一年的。”他甚至算好了磨面时要多放两成细面,说这样做的玉米饼更软和,槐花爱吃。
许大茂举着相机拍成熟的玉米地:“家人们看这金黄的玉米!每颗都饱满得像金豆!这就是秋天的礼物啊!”他想掰一根当道具,却被三大爷用秤杆打了下手:“别动!这根是留种的,颗粒最饱满,少一粒都不行!”
张奶奶开始准备储存玉米的囤子,用晒干的玉米叶编成,透着股清香。“这囤子透气,”她边编边说,“玉米放里面不发霉,能存到开春。”槐花帮着递玉米叶,看着囤子一点点成形,像个慢慢鼓起来的绿皮球。
傻柱在院角搭了个玉米架,用粗木棍支着,准备把玉米辫起来挂着。“这样通风,”他对槐花说,“冬天想吃了,随手就能掰一根,煮着吃比冻的香。”槐花看着他搭架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架子像个大大的“丰”字,写满了日子的盼头。
这天傍晚,傻柱从地里回来,手里捧着个最大的玉米棒,黄澄澄的,籽粒饱满得像要裂开。“给你当画样,”他把玉米棒往画夹旁一放,“这颗准能当种子,你看这纹路,多周正。”槐花拿起玉米棒,忽然发现上面用指甲刻了个小小的“柱”字,刻得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抬头时,正撞见傻柱红着耳根往灶房跑,像只被抓住秘密的兔子。槐花摸着那个小字,忽然觉得这玉米棒比任何画样都珍贵,赶紧找了块红布包起来,放在画夹最下面,像藏了个金灿灿的秘密。
夜里,玉米的甜香从囤子里飘出来,混着三大爷的算盘声、傻柱劈柴的钝响、张奶奶的咳嗽声,在院里织成张暖融融的网。槐花坐在灯下,给画夹的新页画了第一笔——是那只顶着玉米雄穗的“大黑狗”,正叼着根嫩玉米,往囤子那边跑。她想,这日子就像这玉米囤,空着的时候怕浪费,装满了,倒盼着永远吃不完才好。
第二天,傻柱开始掰成熟的玉米。他戴着草帽,背着大筐,在玉米地里穿梭,掰下的玉米“啪啪”扔进筐里,像在打鼓。槐花坐在田埂上,把这景象画下来:玉米叶在他身后翻飞,筐里的玉米堆得像座小山,草帽的影子在地上晃,像朵移动的云。
三大爷蹲在地头数掰下来的玉米:“一百二十三根,还差七十七根够二百,”他对着傻柱喊,“加把劲,中午前掰完,我让张奶奶多贴两张玉米饼!”傻柱“哎”了一声,掰得更欢了,玉米叶扫着他的后背,像在给他加油。
风从玉米地吹过来,带着成熟的甜香,槐花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傻柱筐里的玉米,看着沉甸甸的,却藏着说不尽的甜,像他刻在玉米上的小字,像三大爷算不完的账,像张奶奶编囤子的针脚,一深一浅,都刻着生活的印子。画夹上的空白还多着呢,足够装下这一秋天的黄,一冬天的暖,还有那些说不完的、沾着玉米香的笑。
傻柱忽然想起什么,往兜里掏了掏,摸出颗烤焦的玉米粒,塞给槐花:“你看,昨天忘给你的,还热乎着呢。”槐花捏着那颗玉米粒,指尖传来微微的烫,像揣了颗小太阳。她低头在画里添了笔,给“大黑狗”的嘴里画了颗玉米粒,金灿灿的,在纸页上闪着光。
三大爷的算盘又响了,这次是在算卖玉米的钱:“按市价,八千斤能卖八百块,除去种子肥料钱,净赚……”槐花没听清后面的数,只看见傻柱弯腰掰玉米的背影,在阳光下晃成了个金晃晃的剪影。这剪影,后来被她剪下来,贴在画夹的扉页,像个藏在日子里的秘密,等着一天天,慢慢酿成更浓的甜。
玉米收完后,地里留下光秃秃的秸秆,像排站得笔直的士兵。傻柱开始砍秸秆,镰刀起落间,秸秆“咔嚓”断开,码成整齐的垛,等着冬天当柴烧。槐花把这景象画下来:秸秆垛像座小小的城堡,傻柱的镰刀闪着光,远处的玉米囤在阳光下泛着黄,像个圆滚滚的守卫。
张奶奶把玉米粒剥下来,摊在院里的竹匾上晒。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满地的金豆子。“晒透了才能装囤,”她对槐花说,“不然容易长霉,吃着带股怪味。”槐花帮着翻玉米粒,指尖划过颗粒,像在抚摸这一年的收成。
许大茂举着相机拍晒玉米的场面:“家人们看这金豆子!每颗都带着阳光的味道!这就是丰收的喜悦啊!”他抓起一把玉米粒往天上撒,引得小宝和弟弟在下面疯抢,笑声像串银铃,在院里荡来荡去。
三大爷数着装满玉米粒的袋子:“五十袋,每袋一百六十斤,不多不少,正好八千斤。”他拍着袋子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玉米须,“我就说今年是个好年成,没算错吧?”傻柱扛着最后一袋玉米进仓房,肩膀压得微微下沉,却笑得比谁都欢,露出两排被玉米须染黄的牙。
这天晚上,张奶奶做了玉米宴:煮玉米、玉米饼、玉米粥,连咸菜里都拌了点玉米粒。傻柱吃得最香,玉米饼掉了渣都捡起来塞进嘴里,像怕浪费一粒粮食。槐花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画夹里的空白还太多,得赶紧把这鲜活的日子,都一笔一笔填进去。
傻柱从仓房里拿出个最大的玉米棒,是他特意留的,籽粒饱满得像珍珠。“给你,”他把玉米棒往槐花手里塞,“串起来当摆件,比画还好看。”槐花接过玉米棒,忽然发现上面除了那个“柱”字,还多了个小小的“花”字,刻得同样浅,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她抬头时,正看见傻柱挠着后脑勺笑,月光落在他脸上,把那点不好意思照得清清楚楚。槐花把玉米棒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稀世的宝贝,心里的甜,比今晚所有的玉米宴加起来都浓。
这画面,后来被槐花画在了画夹的最后一页。旁边画了两只小蚂蚁,正沿着“柱”和“花”字往上爬,像在奔赴一场甜蜜的约定。而仓房里的玉米囤,还在悄悄散发着香气,等着某天,被磨成面,做成饼,暖着这一大家子的日子,让这甜,慢慢延续下去,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