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空间内的宁静，被一阵极其微弱、却仿佛源自世界本身的震颤打破了。
那不是爆炸或坍塌的震动，而更像是一种……深沉的、舒缓的脉搏，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顺着冰冷的金属壁面向上蔓延，最终轻柔地拂过皮肤。
辰星在万俟泽怀中不安地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眼中的迷茫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本能的惊疑。
“泽……地面在动？”
万俟泽早已感知到了这变化。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穹顶，望向外界。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沉静的、如同观察着既定实验结果的专注。
“不是坏事。”他低下头，安抚地拍了拍辰星的后背，声音平稳，“是净化核心，开始工作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紧接着发生的变化，让辰星瞬间屏住了呼吸。
首先改变的是光线。
从那球形空间唯一的出口——他们来时经过的那条通道方向，原本昏黄、压抑、永远被能量雾霭笼罩的天光，竟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清澈起来！
那弥漫在空气中，如同永恒幕布般的灰黄色调，正在被一种更为明亮、更为纯粹的光线所驱散。光芒透过通道，洒入这片球形空间，在地面上投下久违的、清晰的影子。
紧接着，是声音的变化。
一直萦绕在耳边的、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属于终结谷特有的能量低频嗡鸣，正在逐渐减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恍若春雨润物般的细微声响，仿佛是大地本身在发出舒适的叹息。连空气都似乎变得轻盈了起来，一直压在胸口的那股混杂着辐射和臭氧的沉闷感，正在迅速消退。
辰星挣扎着，想要从万俟泽怀中坐起，去看个究竟。万俟泽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墙壁边，面对出口的方向。
眼前的景象，让辰星彻底怔住了。
透过通道口望去，原本被浓稠能量雾霭笼罩的终结谷，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拭去了尘埃。雾气并未完全消失，但它们变得稀薄、透亮，如同被稀释的牛奶。谷地上空，那万年不变的、令人绝望的污染云层，竟然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束束真实的、金灿灿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阴霾，慷慨地倾洒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光芒所及之处，那些扭曲的星舰残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在光束中跳跃，闪烁着微光。
这不仅仅是光线的改变。辰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新生活力的清新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盘踞体内许久的腐朽与沉闷。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从极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看那边。”万俟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辰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远处一道被阳光照亮的山坡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却顽强不屈的绿色，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或许只是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微不足道的嫩芽，但在这一片灰败与死寂中，那一点绿意，却仿佛蕴含着撼动世界的磅礴力量！
希望。
这个词，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而是化作了眼前这真实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那一点象征着生命不屈的绿色。
辰星的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是震撼，是喜悦，是一种目睹了神迹般的感动。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万俟泽，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苍白的脸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丝红晕。
“泽！你看到了吗？阳光！还有……绿色！”他的声音带着雀跃的颤抖，像个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美景的孩子，“你做到了！你真的……改变了这个世界！”
万俟泽看着他眼中重新点亮的光彩，看着他脸上那鲜活的神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未曾从辰星脸上移开。
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这充满希望的世界，确实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但此刻，在他心中，这一切的壮丽，都比不上眼前这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星火。
“是你帮了我。”万俟泽纠正道，语气郑重，“没有你，我找不到这里，也无法……启动它。”他省略了启动过程中，辰星那决定性的、以生命为代价的灵魂共鸣。
辰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能被泽这样肯定，比看到阳光和绿芽更让他开心。
然而，这份喜悦和激动，如同昙花一现，迅速被身体深处涌上的、无法抗拒的虚弱感所取代。
那是一种与外界生机勃发截然相反的、源自他生命本源的衰竭。
他脸上的红晕如同潮水般退去，比之前更加惨白。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身体晃了晃，险些软倒，幸好被万俟泽及时扶住。
“辰星？”万俟泽的声音瞬间绷紧。
“……没……没事，”辰星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掩饰那掏空灵魂的疲惫，“就是……有点累。”
他说着，想要自己站稳，却发现双腿软得如同棉花，根本使不上力气。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耳边也开始出现细微的嗡鸣，与外界那充满希望的声音格格不入。
万俟泽的心沉了下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简单的“累”。净化核心的启动，似乎加速了某种进程——辰星那本就依靠外力勉强维持平衡的灵魂，正在因为这股席卷世界的、宏大的净化之力的反冲，或者说，因为他自身为启动核心所付出的“钥匙”般的代价，而加速流逝。
他不再允许辰星勉强，手臂用力，将他重新打横抱起。
“我们该离开了。”万俟泽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压抑着翻涌的焦灼，“你需要一个更稳定的环境休息。”
辰星顺从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再逞强。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意识的逐渐模糊，让他失去了多余的力气。他将脸埋在万俟泽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那是唯一能对抗体内那股冰冷流失感的温暖。
万俟泽抱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阳光眷顾的山坡，和那点微弱的绿色。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踏上了离开终结谷的归途。
脚步沉稳，速度却比来时快了许多。
谷外的世界，的确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阳光越来越盛，驱散着阴霾；污浊的水源开始变得清澈；一些角落里，甚至能看到更多顽强生命的迹象。
这片土地，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重获新生。
每一个看到这景象的幸存者，都会为之欢呼雀跃。
但万俟泽却无心欣赏。
他怀中的温度正在一点点降低，辰星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慢。那份微弱的生机，如同狂风中摇曳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希望的曙光照亮了世界，却似乎……要带走他怀中的星光。
万俟泽低下头，看着辰星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面容，一种尖锐的刺痛感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得到了改变世界的力量，却可能……要付出他的世界作为代价。
这希望的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步伐愈发坚定。
无论代价为何，他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