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没有如同往日般敲响，不过昌德宫外一整夜的喧嚣在慢慢减弱后，戛然而止。
郑直再次走出后堂，白石又坐在了院中的石桌旁，依旧一边欣赏天空中旭日初升与晓风残月这格格不入的奇观，一边品茗。
“遇到麻烦了？”郑直坐到了昨夜他的位置。
“辣手摧花？”白石看了眼对方包裹的左手，反问。
“好茶。”郑直没有理会，自斟自饮一碗茶。
“我出京时，答应一年内为皇爷筹集五十万两银子。”白石伸手拿过茶壶又为郑直续了一碗“我不会赚银子，也不想你分一杯羹，就这样了。”
白石昨夜在郑直面前的癫狂确实是装的，否则他也没信心阻止对方跑出去充当救世主。张绿水讲的那些白石开始是不信的，可是上午迎诏时，他特意留心观察了李皇页身后的武官。当郑直厉声怒喝让对方跪拜接诏时，除了如今已经死透的五军都总管吕孙外，其余武官对此都熟视无睹。这就让白石不得不谨慎起来，要晓得郑直成事的本事马马虎虎可坏事的本事很大。
当然白石也有兴奋过头的原因，尽管策划了不少事，可也是第头一回玩这种牵扯数万人生死的把戏。没错，逼迫齐安大君及其同党致仕，是白石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逼反对方。故而哪怕齐安大君对他一再示好，送金银珠宝，送房子送地，哪怕李皇页各种表现差强人意，白石都不为所动。因为他盯上了齐安大君及其党羽的所有产业，这也许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白石若真的想要什么，自个动手拿就成了，何须齐安大君卖好！
而白石之所以选择齐安大君下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明天子富有四海，倘若传出勒索藩国巨额财富，只怕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可白石出京时，在正德帝面前夸下的海口，也必须完成。否则，日后就没了前途。所以在路上，他就想好了，抢郑直的。
偏偏随着和金辅聊的越多，白石慢慢发现这条路行不通。于是主文岑业提议，与其和郑直斗个鱼死网破，倒不如另辟蹊径。打破这里现有的一切格局，然后火中取栗。白石并没有立刻决定，而是选择孤身入汉阳。他并不是如同郑直判断般来夺权的，而是为了实地了解如今这里的局势，再作定夺。可白石那时哪里想的到，郑直个傻缺在这的实力完全都可以自立为王了。更想不到，郑直个傻缺搭错了筋，竟然凭借自个几句话，就心甘情愿交出了一切。
这不是女频小说吧？
不过如此一来，白石自然也就具备了火中取栗的实力。这几日白石拉着郑直四处闲逛，当然也不是为了解民生，而是为了避免误判，再次评估各方实力。在确认如今勋旧派已经被齐安大君与靖难功臣联合打压，消亡殆尽。而靖难功臣一派，人数众多实力最强，又与郑直联系密切。白石就有了判断，他动不了也没必要去动靖难功臣派，如此打破现有的平衡后，也就只能选择分食齐安大君一派了。不过白石也不会让一家独大，而是未来会扶持卢文礼的士林派与靖难功臣派分庭抗礼。当然，这是后话。
“做买卖要诚意。”郑直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兴趣，好整以暇的拿出烟，却没有点。
白石压住想要掐死郑直的冲动，拿出火镰为对方点上烟“这里是除了大明以外，天下间第二个会烧制瓷器的地方。虽然比不上大明，可是糊弄外人足够了。对面的小日本……就是倭寇，他们有银子，我准备把瓷器高价卖给他们。”
“谁告诉你倭奴国有银子的？”郑直没好气道“被人骗了。他们那金银都不多，唯一多的是铜矿，不过用的还是俺们大明的通宝……”
作为如今梅岭港的幕后东家，前夜刚查过账的他讲这话还是有底气的。当然，在这之前他也是了解一些的，毕竟盘踞釜山港口多年的那些穷鬼也不是白剿的。
“等等，等等。”白石一愣“不可能啊，他们有一座山都是银子……等等，等等……”他感觉自个抓住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没法子，白石并不是历史专业的学生，所以并不清楚在石见银山于嘉靖十三年被正式开采前，倭奴与大明的贸易，完全是一边倒。倭奴国需要大明的一切东西，自然也对瓷器趋之若鹜。可是大明对倭奴国的需求只限于铜矿石，刀剑，铠甲，漆器。倭奴国也有金银矿，却产量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因为铸造技术等原因，倭奴国本国铸造的‘皇朝十二钱’早已停用，市面上流通的铜钱绝大多数来自大明各个时期的‘渡来钱’。这些钱主要通过官方‘勘合贸易’作为大明赏赐流入倭奴国。
看着神神叨叨的白石，郑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可以断定了，这个细小也是个阴间漏网鬼。如此，以前他想不通的很多事似乎就明白了。如此，郑直面对白石，未战先馁的毛病一下子不药而愈了。对方是和杨儒、史甄享、钱宁、钟毅、江侃一般的阴间漏网鬼，郑直不如此人诡计多端没有啥不妥的，不如此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没有啥丢人的。
“咱们一起往倭寇那贩卖铜钱怎么样？”白石沉思半晌，却也恢复了冷静“换回来的铜矿石，直接运回大明，利润对半分。”
“俺们又没有海船。”郑直立刻拒绝“难不成，俺一个大明辅臣去做海商？”
“呵呵！”一理通百里明，白石如今因为郑直的几句无心之语，已经有了一条乃至几条发财的门路。虽然还需要仔细规划，却真的不再需要郑直了。只是白石一向谨慎，这买卖利润太大了，他一个人扛不起。稍有不慎，就是家破人亡。讲实话，他一个太监要不是为了往上爬，为了笼络张采等人，对于金银其实需求不多。所以，白石决定孤注一掷，这次死也拽着郑直一起死“大明辅臣？有和皇爷的乳媪滚床单的大明辅臣吗？有放水淹老家引强盗抢乡党的大明辅臣吗？有残杀同僚的大明首辅吗？”
郑直无语“俺固然好不了，你一家……”
“没关系。”白石笑着看向郑直“有大明文武双元，辅政大臣，勋贵之家……”他想把话讲的再狠一些，可是想想去年虞台岭上这厮一刀两断时的狠辣，还是见好就收，毕竟此举就是求合作“……陪着，我们一家四口路上也不寂寞。”
如同郑直发现了白石的秘密一下子通畅般，白石如今也因为发现了一条泼天富贵的财路而豁达了。不就是拼狠嘛！那就来吧！我已经舍弃了一切，也已经退无可退，那就不退了。凭什么别人穿越不穿越都能仕途通达娇妻美妾环绕，到了我这有媳妇也能看？凭什么别人处处张扬，却顺风顺水屡屡能够化险为夷绝处逢生。我处处低眉顺眼，却依旧跌跌撞撞 连滚带爬？凭什么别人付出一分却收获十分，我花了十分力气却换不来一分的收获？凭什么？
No，去尼玛的。
“……”面对决绝的白石，郑直反而有些不敢开口了。相比啥都不是烂瓦片一块的白石，郑直发现他真的拼不起拼不过。不算如今郑家丁口几百人，单单用对方四口人换他的五位娘子，一位外室，三位皇妾，七位妾室，两个丫头，这买卖就做不得。
“快点。”白石同样不傻，立刻察觉到了对方虚了，反而趁胜追击，穷打落水狗“利润一人一半行不行？”
“嗯……”郑直郁闷的用鼻音回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我负责这里的港口联系货源，你负责找船联系买家，有没有问题？”白石越发气盛。
“嗯……”郑直又用鼻音回了一声。
“还有没有问题？”白石继续追问“没问题，跟我去收尾。”讲完就要走。
“不商量一下具体的？”郑直错愕的看着白石“港口、船舶、物料、人员支出呢？大海风云变幻，路上沉了算谁的？这边你打算咋遮掩？备倭司那你打算咋解决？还有……”
“做官你的不行，买卖我的不行……咳咳咳！”人不能激动，一激动就容易嘴瓢。白石语塞，却强词夺理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否则你这一半是不是太容易了？”却又重新落座。
“那行。”郑直心里有谱了，他差点又被对方唬住，原来是个雏。故意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这的港口你找一家本地头面人物，藏在后边。你咋维持，咋跟倭奴那边勾兑俺不管，可俺要派几个账房。”
“一样。”白石还算认同“你那我也不管，也只派账房。至于头面人物……”
“俺要和谁合股，你不能管。”郑直却直接打断对方的话“这，俺也不问。”
白石点头算是认同，突然记起对方在大明可比他管用，赶忙压抑住负面情绪。从昨夜到如今他大喜大悲多次，不但伤身，还无用。奈何，这是他多年来赢得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回，实在压抑不住。后边又还有一笔大买卖，他怎么能不兴奋。
没错郑直一个整天琢磨裤裆那点事的土着哪里懂，他要做什么。如今的这些其实都是试水，白石发现了一条不得罪人的财路，海贸。按照他中学学的，还有在京师听到的，如今可还是封海的，倭寇似乎也不多。换句话讲，大海里也就一些小虾米在小打小闹。白石在这里积攒了经验后，回去就下南洋开发处女地，那才是真正的大买卖呢。
“对了。”郑直一口气又讲出十几条建议后，算是和白石初步达成了共识，末了随口一问“这里你打算咋收场？”
“你有什么意见？”白石心态不一样了，也改变了之前的想法，甚至隐约后悔弄出这件事。若是早想到了下南洋，他只需要萧规曹随就好，齐安大君这样的才更好控制。
“就是好奇。”郑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准备走。
“我准备让他们自生自灭。”白石却道“当然，得等今天的事收尾后。”同样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俺也不晓得这岑姻舅啥时候加入西厂了？”郑直看白石不上道索性挑明了。
“呵呵。”白石原本想嘲讽几句，可是想到大买卖，忍住“是我的大档头张采请回来的，他们之前就相熟。我试过几次，很满意，就聘为了主文。怎么，郑阁老不晓得？”
经过郑直一打岔，他突然记起岑业是广西人。郑和下西洋到底去过哪，众说纷纭，可是白石清楚的记得越南是去过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跟另两位女朋友霍正君，卢秋怡曾经去越南玩过，广西可是和越南相邻的。
“年初倒是听人讲岑姻舅要回广西来着。”郑直放下茶碗，起身。
“不管你信不信。”白石突然开口“我真的不打算过多参与了，不过也不会让他们野蛮生长。我决定了，义禁府就是我们西厂的分司。尹龟寿是我们东厂的第十三位挡头。”看着郑直笑道“以后藩国百官谁敢对大明不敬就查谁，哪怕藩王亦不避讳。”这是白石突发奇想，学习大老美的优秀经验。
“把里边收拾了。”郑直不置可否，转身就走。
白石皱皱眉头“你还真的辣手摧花啊。”跟了过去。郑直的癖好他懂，既然能够让外人进去，证明里边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可惜了！看来这张绿水还真的要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