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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以前的江家村,是个极古朴平常的村子,河边竹叶青青,溪边绿草茵茵。

不远处还有块很大的洗衣石,往常这个时候,妇人们早已抱着洗好的衣裳往家走了,边走还边说笑呢,继续聊着浣衣时聊的闲趣事。

无乎于,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原来的江家村,一年四季,地里都种着不同的庄稼,或高或矮,或青或黄,田埂上时不时还长出一些让农人着恼的五颜六色的野草野花,恍惚间好似还能听到农人除草时的抱怨。

而如今,村子里所有的颜色都被黄泥覆盖得严严实实,整个村子,田里,地里,全被厚厚的泥浆侵占殆尽。

江家村地势高,并没有出现房屋被淹没在洪水里的迹象,但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房子中部有明显的泡水痕迹,那是最高水位线,水位线以下是未干的泥砖。

长时间的浸泡,一些年老的房子的泥砖已经被泡软,坍塌,比如江瘸子家。

还有一些也有了下塌的迹象,有些已经倾斜,要塌不塌的样子。

而且绝大部分的屋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村子萧条,破败,仿佛死去了一般。

“房子,我的房子啊!”

江瘸子发了疯般哭着大喊,跌跌撞撞地往倒塌的屋子跑去,脚踩在泥地里再抬起来,留下一个又一个深至小腿的泥坑,他的腿本就跛,人还没跑到屋子那边,就已经扑倒在了泥地里。

他挣扎着想起来,几次三番又跌了回去,最后一次的时候他直接躺在泥地里,大哭:“没了,什么都没了!祖屋在我手里败了!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爹!”江瘸子儿媳妇赶紧把人拉起来,虽然她也快碎了,但还是不得不先紧着老爷子,她真怕老爷子扛不住背过气去,这些年,老爷子心里太苦了。

在绝大多数人的心里,房子,就是家,房子没了,家就没了。

哭声,嚎声,一片。

哭自己,恨老天。

“沛哥儿啊,我们村……我们村——”

江老太爷拉着江义沛的手,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哆嗦着嘴唇话都说不全,江义沛生怕老太爷厥过去,忙给他拍背:“没事没事嗷,有我呢!房子塌了,我们再建就是了,我们建更牢固的,水冲不塌,风刮不倒的。”

江老太爷倒抽了一口气,一点也都没有被安慰到,这孩子现在有钱了,好似没有穷过一样,下巴轻轻,张嘴就来,再建就是了?是什么是!普通百姓建一座房子多难啊!多贵啊!

需要老多的石头泥胚,木梁瓦片,黄泥黄沙,这些东西都是要攒的,江猎户家的材料就攒了两年多才攒够。

还水冲不塌,风刮不倒?!你直接说建青砖瓦房多好?

再说了,所有东西都备齐了,还要请泥瓦匠。

建房子也是要技术的,没有这门手艺,房子建好也是塌的货儿。

村里倒是有两个泥瓦匠,但这两个人能顶什么事啊?

这么多房子,就两个人,不说建了,就是修缮,给他俩干出白沫子了也修不完!

至于请其他泥瓦匠,难,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江里正看到这样的村子,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但生活还得继续,哪有那么多时间赖赖唧唧,他大声吼道:“房子倒了可以再建,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村子建不起来吗?我们天天喊的口号是什么?给我大声喊出来!”

“团结!”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一个个哭声一顿,条件反射地唱了出来。

江修白被气氛感染得,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两句。

“这就对了!”江里正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难受,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哭要是能把房子哭回来,我现在就陪你们一起哭!”

“大家伙儿,老少爷儿们!振作起来,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劲往一处出,就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只要人在,家就在!”江里正说完,都快把自己个给搞感动了。

人在家就在,哎嘛,多好的词啊!

“对!人在家就在,不就是房子塌了吗!我们收拾收拾挤挤照样住!没事,叔,你们住我家去!我给你腾房子!”江屠户红着眼眶扶着江瘸子,搞得江瘸子还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决堤了。

晦气的是,他这种感动时刻,居然想起了他那讨债鬼儿子,要是那混小子还活着,要是他还孝顺,要是他……他们家就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好孩子,仁义!”江里正闻言欣慰地拍了拍江屠户宽厚的肩膀头子:“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在村里房子修缮好之前,所有人都住我们家里!你和江猎户带队,把骡子车队都往家里赶,先栓在院里,再安排人去把仓库收拾一下,整出一块干净地方卸货,不然牲口受不住。”

村里当然也有完好的屋子,除了老江家,江屠户和江修白他们的房子整体的框架都是好的,除了屋顶破损,但不碍事,修修就能住了,只是他现在没敢让人住进去,大儿子说得对,谁知道在外边看起来好好的房子会不会有安全隐患呢?

江家大宅整体都是青砖,相对来说,安全系数会高很多,住进来也最保险。

“是!里正爷!”江猎户麻溜答道,他虽然也难受,但没哭,哭啥呀,他家房子早没了,眼泪早哭干了。

“陈伯。”江里正喊陈管家。

“奴才在,老爷请吩咐。”

“你让几个人带江屠户他们去仓库,再让几个人带妇人们去把那两个客院收拾出来,动作快点,今晚要住。”

“是,老爷!各位爷,跟奴才走吧!”

陈伯招呼着江屠户和江猎户带着家丁丫鬟趟着泥浆往江家大宅走。

江屠户把伤心收了起来,抽了骡子一鞭子:“驾——”

骡子被打疼了,撩了一撅子才往前走。

江屠户新增一身泥点子,但江屠户无所谓啊!

脏点,跟再脏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见江里正安排得井井有条,没他什么事了,江义沛就安心地扶着江老太爷迈开大泥脚往家去。

江家村的人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识趣又听话,既然有安排,那就乖乖地跟着安排走,跟着江里正家走,是绝对不会错的。

擦擦眼泪,跟着他们到了江家大宅。

宅子内跟宅子外,那可干净太多了。

因为有院墙的保护,水能轻易通过缝隙进去,但泥浆不能,所以江家大宅里,只有薄薄一层泥浆。

客院也有院墙,相当于二层保护,泥浆就更少了。

众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要是宅子里的泥浆和外面的一样多,但工作量可就吓人了,收拾到明天都不一定能收拾完。

客院里,不用谁说话,大家伙儿就已经自动自觉找工具打扫,了还有了分工,江屠户媳妇安排的。

有人打扫屋里,有人打扫屋外。

“负责屋外的人,记得拿着铁锹把院子里的泥巴归置到一边,泥不多,就铲到那边的小花园就行。”

“负责打水的人要多几个,水用得多。”

水井倒是不远,但用水量太多,屋里屋外都要擦洗,地上的泥巴不可能铲得干净,等收拾得差不多了还要冲洗地面,这工作量直接拉满。

屋里情况则比屋外又好上一下,因为有墙壁和木门的保护,屋里只是脏,泥浆几乎没有,还有就是木门在脏水里泡久了,时不时地散发着阵阵难掩的怪味,要拆下来,好好刷刷,晾晾,去去味儿。

屋子里除了木门,也只有木门而已。

其他的家具,是一件都没有。

江老太爷都傻眼了:“沛哥儿,这院子的桌椅板凳呢?”

江老太爷人老了,干不动了,他想找张椅子坐坐歇歇,找了一圈发现,这院子空得可以,那么多个房间,那是一点家具都找不到啊!

“都收起来了,您老放心,收得好好的,保准没有事儿!”

江义沛这时才想起来,这个宅子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被他闺女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全部收进了空间,她都还没放出来,自然是找不到啦。

既然得了准话,江老太爷也没再问,他在院子里找了块不碍事的地儿,到那一坐,看他们干活,看着看着,开始打起来瞌睡。

江义沛见状,便回了他们那边的院子,他们住的院子自然是由他们的小厮丫鬟还有他们自己打扫,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都是轻轻松松的任务,动动手就能完成的那种,江修勉被安排了洗地,就是小厮挑水来,往地上一倒,他拿着扫把扫几下的那种扫地。

当看着小厮们来来回回地挑了好几趟水,那地,依旧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时候,江修勉“啧——”了一声,扫把一丢,把江修白薅了过来。

小厮丫鬟们见主子们不干活——哦,不干就不干呗。

江修勉和江修白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江修勉的脸色,几经变换。

最后两人躲进了房间,没多久就在丫鬟小厮们惊愕的目光中,哼哧哼哧地扛着两个塑料桶,拿着一些pVc管,一些接头,还有一些零件,往水井处走去,又过了没多久,两个无动力抽水装置就闪亮登场,惊艳了所有人。

“井水倒流!”有人惊奇道:“还真可以啊!我还以为是那些说书的编的呢!”

“怎么做出来的啊?我就看勉哥儿这开个洞,那开个洞,接了两条管子,这水就上来了!”

“瞎研究啥呀!不用打水你就偷着乐吧,走走走,等院子收拾完了再来研究,磨磨蹭蹭的,晚上睡哪呀!”

然而两个无动力抽水装置根本不够用,江修勉又增加了三个,连接着长水管,直接洗地。

虽然说的压力并不是那么大,但胜在方便。

人多力量大,两个客院早早就收拾完了,他们还帮着江筱米他们把其他院子一起收拾好了,哦,还有厨房。

这可得好好收拾,做饭的地方呢!

胖大厨做饭都有动力了,要知道,他先前带着小儿子和小徒弟,搞这么大一个厨房,累够呛,虽然厨房空得贼来了都得哭着走。

终于,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江家大宅焕然一新,虽然没有干净得如雨灾前,但和中午相比就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都在这里了。”

江义沛打开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地窖,地窖的入口封的死死的,水都进不去,里面的东西就算不是刚放进去的都是干爽的。

江筱米刚放进去的桌椅板凳,更是一点潮气都没有,江义沛让大家拿回客院布置布置。

特别是床。

老江家虽然每间屋子都盘了炕,但让全村人都上坑是不可能的,六百多号人呢!

这就得有人睡炕,有人睡床。

这都睡不下呢,除了主家的屋子,其他人,哪怕是江筱米,江修勉,江修彬他们的炕也全部都被征用了,满炕都是小孩子。

天气冷,怕小孩受不住,而且江筱米他们的炕,除了小孩子,谁去都不合适,江筱米还好,江修勉简直要崩溃了,这些小朋友好吵啊,他们还喊他“叔公”。

都是睡过大通铺的人,这样群居的环境根本不需要时间去适应的,随便吃点胖大厨做的饭,简单洗洗,上炕就睡。

——这要是自己家,他们可能就不洗了,今天身累心又累,都不愿意动弹了。

第二天一早,大伙儿早早就起了,用了早食,除了还要上云灵山运屋子的队伍,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自己家去了,江瘸子也不例外,看着成了废墟的家,又没忍住哭了一场。

和江家村相比,那倒霉的贾家村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他们村的房屋倒塌了大半,好不容易收拾好,想着晚上好好睡一觉,谁知道睡到半夜,屋顶毫无征兆地塌了,还压死了两个人。

回到县衙的陈县令,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江义沛一定不能忘了他们的约定。

江义沛只是笑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