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柯羽离开湖边，在长街上快速奔走。他必须要消耗一些体力，才能平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但同时，他又怕自己期望太大，最后陷入更深的失望与痛苦中。
记忆中的那年盛夏，父亲突然受命出征。那时的白柯文和白若薇还小，母亲整日忙于照顾这对双胞胎，并无太多闲暇照顾到白柯羽和白若芙兄妹俩。
彼时的白若芙还没习惯父亲突然不在身边，常常站在白府大门口等父亲归来。白柯羽见状便悄悄拉着白若芙出街乱逛，白若芙最喜欢去的，就是离白府不远的一棵老槐树下。
幼时的白若芙道：“我可以爬到树的最高处，这样爹爹回来我就能及时看到啦！”
白柯羽不忍打破她的希冀，只是常常从槐树上摘下开得最好的槐花。兄妹俩就坐在槐树的枝丫上，嘴里吮着槐花，一边品尝着槐花中那淡淡的花蜜，一边呆望着北方。
兄妹俩在那棵老槐树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静谧的午后，直到白若芙逐渐接受了父亲出征的事实。自此白若芙不再去槐树下做虚无的等待，而是主动练武，想要有一日能和父亲并肩战斗。
这件事情，就像盛夏里的一阵微风，拂过水面不留一丝痕迹，成为了兄妹之间永恒的小秘密。
此时，白柯羽在街上绕了几个来回，估算时间差不多后，便慢下脚步，缓缓朝着那棵老槐树走去。
白柯羽远远看见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在那里，仿佛守护神一般守望着白府的兴衰起落，悲悯地俯视着白家人的聚散离合。
槐树下并没有人。白柯羽带着难以言说的失望情绪，缓缓走到槐树下。心神激荡之际，他感觉到五感都不再灵敏，整个世界似乎只剩孤独的自己。
“哥哥。”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白柯羽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那个穿米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高处的一个枝丫上，眼中带泪地笑看着自己。老槐树的枝丫密密叠叠，她恰巧坐在最密集的一片，枝丫树叶堪堪遮挡了她的身形。
“哥哥的武功似乎不如我好了呢！我坐在这里那么久你都没有发现。”女子脸上带笑却略带哽咽地说出了这句话。
白柯羽难以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却仍是如小时候一般说道：“芙儿的武功最棒了，是哥哥进步的不如芙儿快。”
坐在枝丫上的白若芙闻言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她从槐树上轻盈地飞身而下，又猛地扑入了白柯羽张开的双臂中。
白柯羽轻抚白若芙的秀发，哽咽道：“芙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兄妹俩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后，白柯羽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如今的白若芙，说道：“你这具身体确实和以前大不相同。”
白若芙闻言挑眉道：“如何不同了？”
白柯羽摇摇头笑道：“你这神情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刚才在湖边，我能仅凭你的神情从四位女子中认出你。可我自问，若是黑鹰没有事先告知，我是很难联想到此的。”
白若芙道：“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却难预料。”
白柯羽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道：“那裴晋是如何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认出你的呢？你们之前也没见过几面吧？”
白若芙脸颊微热，说道：“是我的字迹。我虽已改变了字体风格，不想还是被他认出来了。”
白柯羽眼神中略带一丝揶揄，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俩之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这是他的专长，旁人自然不能及。”
白若芙咳了一声，转了另一个话题：“哥，你这一两年在北境过的如何？范家和穆仁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白柯羽的笑意变淡，慢慢道：“有一帮兄弟在，还过得去。一年前，范虞曾游历到北境，与我彻夜深谈。范家一直看不惯右丞相一党的所作所为，与右丞相刘敏乃是政治对立。范虞寻机找到我，让我帮助范家肃清朝中右丞相一党的势力。范家家学渊源，家风正气，范墉大人也算朝中官员的典范。我思考再三，就答应了。”
白若芙叹道：“原来如此。”
白柯羽脸色沉重道：“父亲始终不愿我们参与到朝廷斗争中，但我这次让他失望了。”
白若芙面露忧伤，挨着白柯羽在老槐树下并排而坐。她拍拍白柯羽的肩膀道：“父亲先前不知右丞相一党的如此胡作非为，他知道了必不会怪你。父亲是最希望真相有昭然的那一日。”
白柯羽沉默不语。
白若芙又道：“哥，现在白家不是只靠你一人撑着了，白家还有我。你放心，会越来越好的。”
白柯羽闻言笑了起来，将胳膊搭在白若芙的肩膀上，说道：“你现在这纤细的身板，大家闺秀般的生活，可不用再跟我风里来雨里去了。既然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好好享受闺阁里女儿家的安逸生活。”
白若芙顺势用胳膊肘捶向白柯羽的胸口，白柯羽回臂抵挡，两人瞬间用双臂过了十余招。白柯羽连忙道：“我错了我错了，妹妹你还是孔武有力，武功天下第一！”
白若芙哼了一声停住手，她想起白柯羽刚才说自己与之前大不相同，又想起裴晋，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担心。
她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脸，问道：“我真的和以前差别很大吗？”
白柯羽打量了她几眼，说道：“年龄小了好几岁，身板自然不如以前高挑健美。相貌嘛，风格不太相同，但都一样好看。”
看白若芙略微蹙眉，白柯羽笑道：“你以前在军营里，可不怎么关心外表。哎，军营里那么多好男儿，竟没一个能拴住你的心的。看来还是京城的才子更得你心。”
白若芙也不羞赧，而是大大方方说道：“哥，你都快二十一了，看你今日的穿着，必定还是光棍一个。莫非娶不上姜家姑娘，你就自暴自弃了？”
白若芙所说的姜家姑娘，乃是现任左丞相姜维之幼女，姜卿文，年十八，温婉貌美。白柯羽三年前见到姜卿文时就惊为天人，遂请白夫人上门求亲。议亲之事本就受诸多因素影响，进程缓慢。姜夫人宠爱幼女，也并不想让姜卿文早早出嫁。白柯羽回北境后，白夫人刚刚对姜夫人透露了结亲的意愿。
可惜还未等到姜家的反应，白威便战死沙场。白柯羽需要守孝三年，再无精力放在情爱上，白夫人托人转告姜家，此事刚冒出一个苗头便不了了之。
白柯羽沉默半晌，问道：“姜姑娘可嫁人了？”
白若芙摇头道：“我之前随程家人赴忠勤侯府的赏花会时，曾见到姜夫人为姜姑娘相看。但我并未见到姜姑娘本人，这半年来，我大大小小宴会也参加了许多，从未见过姜姑娘露面。至于姜姑娘现如今有没有许人家，我也并不知晓。”
白柯羽道：“不谈这些了，现在为父亲报仇是最重要的。”
白若芙欲言又止，白柯羽见状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如裴晋一般愿意等，何况自始至终都是我对姜姑娘一厢情愿而已。我们还要为父亲守孝小半年，裴晋必然愿意等你，但我的事就不必提了。”
白若芙刚想说话，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哥，程姐姐？”
白柯羽和白若芙转头看去，只见白柯文正站在街角，身后站着白夫人和白若薇。
白夫人三人均惊讶地望着白柯羽和白若芙勾肩搭背的亲密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