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雾缭绕的禅室，白若芙、裴晋和严白大师相对而坐。
严白大师慈祥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说道：“原来这位女施主，便是裴施主的心结。”
白若芙看向裴晋，见裴晋正襟危坐道：“多谢大师指点，让裴某能够有机会解开心结。”
严白大师摇头道：“并非老衲之功。种善因，得善果，一切皆有因缘果报。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裴晋神情肃穆道：“受教了。”
白若芙见裴晋眉锋如剑，眼眸深邃，下颌线干净利落，面上是再正经不过的神色。跪坐的身姿挺拔如竹，仪态卓然。
白若芙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严白大师身上。
严白大师目光温和，微笑地看着白若芙道：“老衲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施主一般、跳出轮回之外之人。”
白若芙双手合十，敛眉低目道：“大师佛法高深，能看出信女的不同寻常之处。信女始终有一困惑，故而再来打扰大师。”
严白大师俯身致意，又将两杯清茶推至裴晋和白若芙面前，说道：“老衲很高兴施主能来践这清茶之约。”
白若芙和裴晋恭敬谢过。
严白大师道：“我观女施主身上戾气已少，想必是受到了一些感化。”
严白大师意有所指地看了裴晋一眼，又对白若芙道：“如今老衲兴许可以稍解一解女施主的疑惑。”
白若芙沉吟片刻道：“我这魂魄寄于此身，不知这具身体原本的魂魄去往何处，又会于何时归位本体？”
严白大师念了声佛号道：“原本的魂魄自是已入新的轮回，不会再归位了。”
原来真正的“程大小姐”已经死后入了轮回。白若芙神情有些紧张，等着严白大师接下来的话。
严白大师继续道：“世间渺渺，跳脱出轮回之外的魂魄，可附在世间任意一处，甚至不再是原来所处的空间、时间。女施主很幸运，附人而生，且与原来的生命轨迹几乎没有偏差。此种情况，大概万万中也不会有一。”
裴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一句“万万中也不会有一”让他一阵心惊肉跳。严白大师言白若芙之幸运，但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幸运？这不到万万分之一的概率，到底还是让他原本如死灰般的心又鲜活了起来。
严白大师道：“不知女施主自这具身体上醒来之后，可有何排异反应？比如头疼欲裂、时常失忆、心律异常等严重症状？”
白若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摇头道：“一概都无。”
严白大师欣慰道：“那就说明女施主的魂魄与这具新的身体很是契合，这大概也是原主与女施主前世的缘分。既如此，女施主可以放心使用这具身体，待这具身体自然死亡后，若女施主已不再执着于前生，魂魄自可重入轮回之中。”
白若芙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她和裴晋看向彼此，她清楚地看到裴晋原本紧张的神情丝毫不少于她。
禅室内，茶雾依旧氤氲又缥缈，清雅的茶香充盈在白若芙的鼻尖，令人放松又安心。
严白大师低头斟茶，给白若芙和裴晋一些反应时间。
白若芙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一些惆怅。严白大师说真正的“程颜姝”前世与她有缘分，她才能在此生拥有第二次生命，此事万万中无一。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竟能让她们有如此深的纠葛？
白若芙思绪飘远，一种悲壮之感油然而生。
裴晋道：“多谢大师解惑。”
白若芙也双手合十，感谢严白大师。
严白大师则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悠悠道：“你们二人彼此感化，乃命定的缘分。如此甚好，甚好。”
白若芙和裴晋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有些脸热地匆匆移开目光。白若芙心想，好像确实是与裴晋重遇后，她心中不再只有恨意和苦意，另一种情感在她不自知的时候，已经悄悄侵入她的心扉。
......
白府。
白若芙直直地跪在白夫人面前，思绪从灵慧寺的记忆中拉回。
白夫人连忙上前道：“程姑娘这是干什么？天大的事都好商量，快起来。”
白若芙双眼通红，望着白夫人，哽咽道：“娘......”
白夫人一愣，笑道：“倒也不用这么早喊娘，柯羽他......”
“不，”白若芙打断道，“娘，我是......芙儿！”
“芙......什么？”白夫人愣在原地。
此时，白柯羽也走到白若芙身旁，跪了下来，说道：“娘，她确实是芙儿！”
裴晋在两人身后而立，沉默不语。
白夫人、白柯文和白若薇均呆愣在原地。白夫人勉强笑道：“莫非程姑娘的乳名也叫芙儿？那真是巧了，跟我的女儿有一样的名字。”白夫人提到自己的女儿时，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
白若芙以额触地，哽咽道：“不，我就是娘的芙儿......我一年半前身死于京外，魂魄在这世间飘荡了一年，半年前在程家姑娘的身体上重新苏醒过来......”
白若芙越说声音越低，这些事情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匪夷所思，何况第一次听到的人。
可白夫人却急急地把白若芙扶起，打量着她的神色道：“芙儿？真的是芙儿？”
白若芙看着白夫人的眼睛，道：“娘......是我。”
白夫人声音颤道：“是......是我的芙儿。”白夫人将白若芙搂紧怀中，边哭边喃喃道：“是我的芙儿......一定是我的芙儿，一定是......”
白若芙知道白夫人并不是真的相信，而只是想要相信。
白夫人搂着白若芙哭了一会儿，白柯文和白若薇眼巴巴地站在后面看着。待白夫人缓了缓后，白柯文走上前，目光晶亮地问道：“阿姐？”
白若芙脸上还有泪，笑道：“阿文。”
白柯文拉住白夫人的胳膊道：“娘，她真的是长姐！我就说那天我见到长姐了！我没看错！”
白夫人喃喃道：“是，她一定是芙儿......一定是芙儿......”
白若芙心中难受至极，她握住白夫人的手道：“娘，您可还记得我小时候不爱睡觉，娘就唱家乡的童谣给我听......我五六岁的时候，天天嚷着要练武，娘您嘴上反对，却又给我绣好了护膝护腕，编了一个小老虎的剑穗......”
白若芙慢慢叙述着，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母女间的过往。别人也许可以知道其中的一两件，却绝不会全部知晓。
白夫人这时才真的相信，她再次将白若芙搂在怀中，哭道：“我的芙儿，真是我的芙儿！老天待我不薄啊！”
白若薇和白柯文也跪坐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
几人抱着哭了许久，才平静下来。白若芙将最近的遭遇一一诉说，包括现在的身份、没有马上认回身份的原因，以及和白柯羽、黑鹰等人筹谋的事情。
白夫人一直搂着白若芙，听完后叹道：“还好芙儿是在程家生活，程大人宠爱女儿，芙儿才没遭什么罪啊！”
白夫人又转头对白柯羽道：“报仇的事，你自己做就好了，不要拉上芙儿。芙儿既然再活一次，断不能出什么差错，安安稳稳做一个高门贵女就很好。”
白柯羽：“......”
白若芙对白夫人道：“娘，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一定要做。”
白夫人抚了抚白若芙的头发，叹道：“你自小就有主意，打算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芙儿，娘不阻止你，但你一定要答应娘，断不能再将自己陷入什么危险中。娘可经不起再一次失去你啊......”
说着，白夫人又险些哭了出来。白柯羽连忙插科打诨，安抚了白夫人的情绪。
白夫人唤心腹丫鬟进来侍候众人洗脸，又将府里的好吃食都拿过来堆在白若芙面前。
白夫人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对白若芙道：“多吃点，你如今的身子可没有以前健康。”
白柯羽看着自己眼前仍然只有一杯茶，茶甚至都有点冷下来了。他一张俊脸表情精彩纷呈，有些委屈道：“娘，我也才回来......”
白夫人将一盘瓜果放到白柯羽面前，敷衍道：“多吃点。”
白柯羽勉强接过，看着白若芙面前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各色糕点吃食，再看看自己面前孤零零的一杯茶和一盘瓜果，哀怨地低头吃了起来。
随手安抚了大儿子后，白夫人将目光转向了裴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