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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军队自西南而来,西戎人从东北方而来,两股势力把西隆军士往西北的草甸子里驱赶。

西隆军完全乱了阵脚,这次副帅留守西隆关,主帅萧天佑不知所踪,群龙无首的西隆军慌乱间,来不及细想,往留有活口子的西北方退却。

李琅也同大队人马慌不择路地往西北方草甸子深处撤退。

进去之后,众将士才发现这是一个何其错误的决定。因为下了大雪,雪并未积得很厚,人踩马踏之后,前面的人还好一些,后面的人根本就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里跋涉。前面是比人高的枯草遮蔽视线,下面是烂根污泥沾脚底,抬腿千斤重。

牵着马,将士们互相搀扶着,在微弱的天光里踽踽而行。

幸而,后面的敌人见他们进了草甸子深处,就不怎么加急追赶了。

一片沉默中,有人骂了句娘,年纪小的士兵有几个呜呜哭了起来。

李琅拧着眉,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

一切太不合常理了!

首先,朝廷为什么要在正月这种极寒天气里下令用兵?按以往的惯例,这个时期是约定俗成的休整期。朝廷一反常态,是不是说明本身大越内部就对西隆军怀了异心?

其二,萧王爷是御封的宁西王,对西戎用兵,他有很高的话语权。当朝廷提出正月对敌的时候,他为何那么恭顺,全无反对之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古来有之。用兵之道,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朝廷不解西隆情势,萧王爷也不懂吗?他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反而是恭顺出兵?

还有,若不是西隆关中出现示警信,有将领反对全军出击,萧元帅就会依从上命将全数西隆守军带出西隆关,去追击敌人了。作为一个对敌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将,他这样毫无底线地迎合上意,不思后路的情况,如今思来,也是十分诡异的。

最后,宿营时,两翼营房为什么会起火?那里装的都是此次出兵的粮草辎重。为什么要将粮草辎重放在两翼险要地位,而不是居中保护起来?敌人又是如何精准地找到那里放火的?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萧王爷、大军的主帅如今在哪里?是被敌人暗杀了还是伏击了,是性命危殆或是干脆已经牺牲,否则为什么到此时此刻,他一面未露?

在草甸子上艰难行走,脚步沉重,比脚步更沉重的是人心!

接近黎明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不动了,三三两两地就地一坐,再也起不来了。

有几个尚余体力的士兵,就搜罗了剩余的粮食和水,给大家一一分发起来。

沮丧、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数万人的草甸子里,没有人说话,静得可怕。李琅知道,每个人都在思考,他们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凄惨田地的?!

“啊,我肚子好疼!”

突然,一个瘦弱的小兵弯着腰痛呼。

接二连三地,又有不少士兵按着肚子呼痛。

有人下毒!愕然过后,李琅很快反应过来,方才分发食物的几个士兵,怎么如此面生?!

军中伶俐人也不少,很快,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西隆军中,出现了内奸投毒!

然而方才分发食物的几个士兵再也找不到了。

慢慢地 ,李琅的肚子也痛起来,同时还伴有头晕、恶心,四肢无力的症状。

这招真狠,没有比这更能动摇军心的了!

“我们完了,被人赶到这一步三滑的草甸子里,最后一点粮食还是被下了毒的,我们必死无疑了!”

战士们本来就很疲累和沮丧,被人这样一说,更是完全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不少人已经不管不顾地胡乱躺下,瞪着眼睛直流泪。

然而,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泪流出来,很快就变成了冰碴子!

极度深寒,从人的四肢百骸钻入了心里。

东方渐露鱼肚白的时候,雪停了,朝阳跃跃欲出,金色的光芒似乎给这片沉郁的大地镀上了几许生气……

就在此时,号角又起,外围的敌军开始往里收缩包围圈!

有黑色的球体带着浓烟,从天而降。球体落地,四分五裂,浓烟滚滚。所有人都感到眼睛、鼻腔里一阵阵地刺痛,不得不按着胸口狂咳起来。东北方向也不甘落后,密集的箭雨狂袭而来,带着死亡的森寒。

“妈了巴子的,看来真是活不成了!兄弟们,往出冲啊,谁冲出去了,给牺牲的弟兄家里带个信儿啊!让老子娘们都别惦记了,就当没养这个儿子了!让那些婆娘该改嫁改嫁,娃娃带去跟旁人姓了也行,活着——就好!”

“噗”一个士兵倒下了,“噗”又一个士兵倒下了……

没有人回头去看倒下的同袍,只管红着眼睛往外冲杀。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能活着就给死了的人带个信回去,不能活着的,倒下休息也是个终结。大家都太累了,累到对同袍的死都木然了!

西戎、南诏联军就在外围,以逸待劳,见一个西隆军砍一个,见一个西隆军砍一个。西隆军的不堪一击,不但没有激起他们的同情,反而令他们的杀欲愈炽。

鲜血喷溅、断肢横飞,这就是人间的修罗场!

李琅的心也是木然的,怀着必死的决心,他只有一个想法,杀敌一个不亏,杀敌一双赚一个。这样简单的心思支撑着他不曾倒下。

眼睛好重,好想睡觉……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感知。

好温暖,好像回到了江南,母亲正在笑看他与妹妹嬉闹。游廊下的牡丹花开得那么艳红,红得好像浓稠的血液……

李琅幽幽醒来,全身冰寒彻骨。哪里有母亲,哪里有妹妹,只有血液沁入淤泥后结成的坚冰。

被压在两个士兵身下,李琅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慢慢撑起了上半身,抬头四顾。

每一张脸都很熟悉!

压在他身上的小兵跟他一起掰过手腕,那个胡子碴碴的大哥请他写过家信,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兵是家里的三代单传,那个笑起来和气极了的炊事兵家里有两个娃,那个脸上有疤痕的弟兄家里老母亲是个瞎子……

李琅艰难地往前爬着,一路看到的每张脸都似曾相识,似乎都跟他在不同的场合有过交集。但现在,他们都死了!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或是恐惧或是遗憾或是痛苦的表情,李琅想哭,又想笑。他突然很茫然,他,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进行这样一场战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终结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家乡的爹娘?是为了西北的百姓?还是为了镐京皇城里的君王……

可是,这些人死了,都死了!谁来养他们的老,谁来抚他们的幼,谁来擦干老母、寡妇的眼泪?

一阵无比的空茫袭上李琅的心头。

他站起身,行尸走肉般巡视着苍凉的战场,与身边的每一具尸身挥别:

我一起唱过歌,喝过酒,打过架的同袍们,你们都死了,而我却独活着。你们若在天有灵,请跟着我一起走。我将为你们复仇,并带你们回家!

我李琅和我的后辈,都将一生致力于为你们家人的平安而战!

不知道走了多久,再也支撑不住,李琅轰然倒地,倒在一个水泡子旁的草丛中。所以,他没有看到,一具具同袍的遗体被西戎兵粗暴地拖拽到一起,堆成大小不一的尸山,再淋上石脂水。火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大火蓬勃而起。

所有曾经的爱父、爱子、爱兄、爱弟都成飞灰!

“哥,那你最后是怎么脱险的?”李瑰月眼里的泪泫然欲泣。

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李琅苦涩地笑了一下。

“就是徐家军的人救的我,他们人少,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也无力解救西隆军了……后来,他们趁西南联军休整的时候,偷偷潜进战圈……就此救下了我!”

原来,徐安西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呢!瑰月暗暗寻思,以后要对他客气一点了。不过,这位安西将军的确不失为一位帅才,居然能在敌我悬殊巨大的情况下,力挫了西戎人,光这一点,就是可敬可佩的。

“那后来呢,你跟念月是如何相识的呢?”

因想着今后要对小徐将军好一些,李瑰月就觉得必须搞清楚,哥哥为什么要隐瞒真实身份了。毕竟,老是骗徐安西,让她很不好意思。

李琅叹气,神色沉重地继续说了起来:“我刚刚醒来,徐将军就问我有什么打算,是回西隆关,还是回老家,若是想留在他们徐家军,他更是欢迎之至。”

躺在被子里的李琅寻思了一夜,他今后该怎么办?

他没脸回西隆关,更没脸回江南。大家都死了,凭什么他还活着?!

而且,种种迹象也说明,西隆军中、大越朝廷有奸细,他处身其中,很难查到真相。或许,跳出这个圈子,他能查出一些真相也说不定。

留在徐家军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李琅没有想到,在藏区,居然见到了定坤将军的义子,并被其所救。上辈人的缘分在他们身上继续延续,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看小徐将军,用兵神妙、治军严谨,是个值得投靠的盟友。

但是,在这之前,李琅还有一件事情必须亲自去做,那就是搞清楚南诏为什么背叛了大越,转而同西戎人搅和在一起。

李琅有种近乎偏执的认知,也许,南诏一行,他能搞清楚很多的事情。

“我到了南诏,就看到蒙好义带着人满大街地抓捕越析诏族长和金铃夫人。”

瑰月开始下面条,李琅窝在灶膛前添柴,火花跳跃在他的瞳仁里,他的眼神悠远,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湿热的夜里。

其实,南诏很多的百姓都是事后知道自己的国家参与了围击大越军队的事情。南诏人多年与中原交好,对这陡然转变的敌对立场很不满意,不少人大骂金铃夫人和越析诏族长误国误民。李琅放心了不少,背叛中原在南诏来说只是少数人的意愿,并不代表大众的想法。若南诏上下真的执意反叛,对中原来说,将是不小的麻烦。

蒙好义带着人呼呼喝喝、来去如风,看似忙得不可开交,实际上既没有抓到金铃夫人,也没有抓到越析诏族长。

这个人如此作态,似乎反而是在掩饰什么!

李琅就跟了蒙好义两天,越发笃定这个人是个虚伪奸诈的小人,正想弃之不管的时候,看到有个小兵匆匆跑来,同蒙好义咬了半天耳朵。旋即,蒙好义脸上露出了邪佞的笑容。

这个人很有问题!李琅决定再跟跟蒙好义。

那晚,天擦黑的时候,蒙好义喝了两杯小酒,就哼着小曲往王宫方向去了。

蒙好义并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进的王宫。

李琅好一阵犹豫,他也知道,蒙好义是南诏王爷,他进宫实属平常……

耗了片刻说服自己或许此行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李琅才偷偷潜入王宫。

在王宫兜了半天,李琅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蒙好义。

彼时,正好两个过路的宫女一脸避瘟神般迎面而来,李琅迅捷地藏在了花丛之中。

“蒙演习又在祸害姑娘了,唉,我真怕哪天轮到咱们了!”

“呸呸呸,你别瞎担心了,谁不知道,他喜欢的都是眉眼些许像金铃夫人的,咱们这样的姿色,他看不上!”

“那倒是!诶,那个查罗巴,是从哪里找来个这么像金铃夫人的女子?那眉眼,真的太像了!”

“你见过?”

“怎么没见过,查罗巴两次侍寝,都把那姑娘带着呢?”

“嘻嘻嘻……我还以为他们要……”

后面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了。李琅皱眉,很快有了计较。他随手抓了个内侍,逼迫那人说出查罗巴的住处。查罗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内侍保命要紧,自然就清清楚楚地给他指了方向。

打晕内侍,随手丢在花丛深处,李琅寻路而去。他不担心内侍醒了会带人找他,能在宫里当差的,都是人精,内侍不说遇到他的事儿,才会更平安。这道理,人精都懂。

就是这样一番折腾,李琅闯入查罗巴住处的时候,正是萧碧玉此生最狼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