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没有隗扶光在，孙大人硬着头皮出来主事。不过好在隗扶光早把撤离百姓的大事小情交待得事无巨细，孙大人照章办事，倒也井井有条。前脚在正堂里听衙役们报告已离城多少百姓，后脚亲自去劝走故土难离的老人家，中间还得抽空听窦乃安说谁谁谁已坐南城门备好的马车离开梧县。待到几个时辰过后，天都快擦黑了，梧县才终于成了空城。
孙大人终于从繁忙政务中脱身，坐在椅子上重重地松了口气——隗扶光交待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务必在天黑之前将所有百姓送出城去，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他托起茶盏一饮而尽，茶已冷透，不过只要梧县的百姓还都还热乎着就好。
“大人！大人！有一批百姓偷摸回来了！”衙役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孙大人都没顾上责骂他没规矩，直接瞪大了两只眼睛：“此话当真？”
衙役急道：“我骗您干嘛？您出去看看，几十户都点上灯了！”
孙大人赶忙把茶盏往桌上一扔，提起官服小跑出去。出了县衙，眼前的景象让孙大人冷汗直冒——这何止是几十户，起码有两百余户人家亮着，如往常夜里一般灯火辉煌。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孙大人腿一软，幸而衙役手快扶住了他，没至于坐到地上，“天已黑了，等隗大人回来我该如何交差啊！”
衙役百思不得其解道：“大人，这太邪门了，是不是外头也出事了，百姓才会跑回来？”
远处忽然响起密如骤雨的马蹄声，听声音是从西边而来。孙大人吓得脸都白了：“难道蛮子要攻城了？”
“报！”
一个精兵骑快马来到县衙门口，下马半跪对孙大人道：“隗大人命末将通传大人，王爷正率汖州守城军麾众而来，请孙大人率众迎接。”
孙大人反应了一会才问：“西边的动静是王爷？”
“正是。”
“那就好那就好……”孙大人长舒了一口气，腰杆都直了两分，可一想到去而复返的百姓又蔫了下去，“本官即刻就办。”
半炷香后，县衙门口列队站了三排衙役，孙大人居首迎接。骤雨般的马蹄声就停在县衙门前，黑压压地占了大半条街。孙大人悄悄抬眼看去，为首的人身形清瘦，仙姿佚貌，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长得一副凤凰皮囊，那必定就是景王了。
“臣孙养之，率合府衙役，恭迎景王殿下！”
衙役跟着孙大人呼啦啦跪了一片。
楚云川抬腿下马，来到孙大人面前虚托了一下：“孙大人请起，诸位同袍请起。今日各位急走奔忙疏散百姓，尽其职、守其责，本王心中甚慰。即刻起，诸位便离梧避战吧，余下之事，由本王与祝将军、隗大人接守。”
衙役们听完十分欣喜，赶忙磕头谢恩。孙大人却没敢抬头，嘚嘚嗦嗦地又磕下去：“殿下恕罪，卑职今日傍晚本已散尽百姓，可刚才卑职发现，不少百姓的家中都亮起灯来，想来是百姓恋家，或者外有祸事，才去而复返……”
楚云川笑弯了一双眼：“孙大人莫担心，那家家灯火，都是汖州军的军士点起来的。事关机密，不宜张扬，所以并未派人通传孙大人。”
孙大人懵了。
隗扶光即刻就向孙大人说明了楚云川的计划——蛮子最近长了点脑子，迂回后方来偷袭大石头阵，借这个契机，景王要把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大石头阵送给蛮子，而后用梧县玩个瓮中捉鳖。
孙大人听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连连称赞此计绝妙。不过隗扶光没让他拍太多马屁，三两句就把他连带着衙役们全都打发走了。这些衙役的去向，她也同样早已安排好。
祝道先骑着快马而来，停在楚云川面前，抱拳道：“王爷，都埋伏好了。”
“好，祝将军，蛮子进城之后，务必要等他们救出诱饵，再行突袭。”
“是！”
祝道先驾马去向手下的军士传令。隗扶光附过来，低声道：“殿下，顾宴已带到城外严加看管，是否让乔装潜入的几人现在就贴面具？”
“贴。”楚云川直截了当道，“今晚必要让他们被蛮子营救出去，潜进蛮地。”
“殿下，刀枪不长眼，是否我们且战且退打个险胜，以保潜入的这几人顺利逃脱？”
楚云川忽然偏头看向隗扶光，嘴角还勾着，眼中却透出墨黑的寒意：“隗大人，我不单单是为了潜入的秘计才布下此局。瞒天过海的计划我想要，蛮子的命，我也想要。”
“……”
楚云川话锋一转：“白芷她们已经离开梧县了吗？”
“是，下官刚刚问过孙大人，早已离开了。”
“那就好。”
该说的说完，隗扶光默默退下。今晚她只剩最后一件事，就是妆扮好准备潜入的几人，然后送到他们该出现的地方充当诱饵。
走过街拐角，车夫便驾着马车从暗处出来接她回钦差府。
半路上，车夫问道：“小姐见到白姑娘了吗？”话音落下，车厢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车夫缓缓将马车停在路边，回身翻起帘子，看到隗扶光已经倚在厢板上睡熟了，看样子白日搜杀蛮子耗费了不少精力。
他咽回了后面的话，放慢速度继续向钦差府行进了。
祝军的军士们化整为零，埋伏在各个巷道内。全城灯火明亮，而无一丝声息。楚云川一袭黑衣，十分随意地坐在县衙屋顶上，一条腿耷拉下来，静静地看着西城门方向。
一个时辰后，西城门处响起鬼祟的动静。几乎是同时，隗扶光回到县衙里，仰头向房顶上的楚云川禀报：“殿下，人已妆扮完，带到了预先备好的房间里。”
楚云川的目光仍锁在城门处，只点了点头：“隗大人辛苦。”
西门突然动了一下。楚云川眯眼看去，隐约看到城门开了一道缝。
“来了。”楚云川低声道。
隗扶光没跑没躲，拿石阶当板凳，一撩衣摆直接坐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条街之外响起一声蛮语的叫喊，紧接着是一片细细碎碎的交谈。听位置，早就
隗扶光悄声道：“殿下，蛮子已经够深入了，还不突袭吗？”
“不急，隗大人，机关启动需要时间。”
隗扶光一愣：“机关？”
楚云川将另一条腿也垂下房顶，双手拄在身侧，身子懒散地后倾，脸上挂起十分轻松的笑意。他语气轻快道：“隗大人可曾听过静影关？”
“下官听过，南三绝景之一，由殿下亲手所造的御敌大机关，就在城外二十里。”
“不在城外二十里。”楚云川手指叩了两下瓦片，“就在这里。”
隗扶光彻底懵了：“什么？”
大街上，祝道先一声军令裂空而出。也就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六街十二道两旁轰隆隆拔地而起数道两人高的大墙，瞬息之间就两两相合。惨叫都没响几声，昏暗的灯光中就迸出漫天血雾。
几个眨眼的功夫，进城的蛮子军就已被屠灭八成。
“城外的静影关只是一道障眼法，真正的静影关就修建在梧县城中。”
祝道先又是一声军令，墙壁缓缓移开，露出里头徒有人形的骨骼和血肉。隗扶光抬袖腌鼻——臭水沟味混杂着血锈味逐渐飘来。
楚云川深吸一口气，忽然笑出了声：“无声无息，墙壁相合，压人成影，是为静影。”
隗扶光坐得低，看不见街上的惨状，但声音和气味还有楚云川的描述无一不告诉她街上发生了什么。
她罕有地全身汗毛丝丝竖起。
少顷，墙壁回到地面之下，街上只余满地的碎肉血痕。
尚存活的蛮子有的已经吓呆了，有的则是还未搞清现状。埋伏的军士纷纷从暗处窜出来，提刀开杀。蛮子且战且退，后方的一小撮人护着那几个他们营救出来的诱饵先逃出了城。
“隗大人。”
楚云川一点脚尖落在地上，隗扶光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施礼，前所未有地恭敬起来。楚云川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宜细说，只告诉百姓，我军与蛮子军在此交战，大获全胜即可。”
“下官必定照做。”
一柱香后，城中寂静下来，白虎军的专队赶来收拾满地残骸。
城门外，滑过一角脏兮兮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