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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鱼收了笑,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丹枫一眼。

其余人愣了一瞬,细细思考起丹枫的话。

在座的众人在奔赴前线时,一早就做好了随时为仙舟牺牲的觉悟。

他们能安然无恙地回到罗浮,不只是因为自身出色的能力,还离不开上级与众多云骑的付出。

众人见惯了生死离别,对生死有着不同的感悟。

有人认为以战士的身份死去是荣耀,还有人迟迟无法接受战友的离去。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

对治病救人的医者而言,他们认为,在心跳停止跳动,呼吸消失,身体机能停止运转时,人就彻底死去了。

对于认识逝者的人来说,当他们收到讣告,参加逝者的葬礼,为对方送上一朵白花,听着逝者生前的种种事迹,在心里唏嘘感慨一阵。

在送完对方最后一程,ta就彻底死去了。

葬礼结束后,外人不会再提起逝者,唯有逝者的至爱亲朋会时时怀念着,好似死亡从未降临一般。

随着时间流逝,至爱亲朋也逐渐逝去,自此,逝者再无人记得,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丹枫说:“想起我时,我便又因你活了一次。”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只要有人能记得逝者,对方就没有真正死去。

逝者将会在人们的记忆中,不老不死。

这句话,能很好地劝慰逝者的至爱亲朋。

应星竖起大拇指:“可以啊,丹枫,你的墓志铭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白珩摇了摇头,一眼看穿了真相:“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不是丹枫自己想的!”

狐人了解自己的友人,以龙尊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想出如此温柔的、劝慰旁人的话呢?

丹枫有自己的骄傲,要是真要写什么墓志铭……十有八九也是怼人的吧。

总之,她才不信这是丹枫能说出来的话。

丹枫双手环胸,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羡鱼一眼,接着点头肯定了白珩的猜测:

“不是我想的,这句话……出自前任元帅之手。”

羡鱼:“……”

他拿起酒杯,抿了口酒,借此遮掩住自己的表情。

羡鱼大为不解,丹枫这是……又犯病了?

原因呢?就是因为讨论起了生死?可是你们持明族,反反复复地转世轮回……哪里算得上是真正的死亡?

羡鱼搞不懂丹枫的想法,但他也知道,要是他能理解丹枫……那他的精神状态岂不是更糟糕了?

他索性不再思考,视线转向酒壶,为自己倒满酒,余光瞥见镜流空空如也的酒杯,顺手也为对方倒了杯酒。

景元一听,一时间大受震撼。

他翻看过不少卷宗,凭借文字所拼凑出的前任元帅,是个武德充沛的神人。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说出如此温柔的话吗?

景元很是迟疑:“你确定吗?真的出自前任元帅之手?”

丹枫微微颔首:“是,准确来说,是出自前任元帅的遗嘱。”

他继续道:“对方唯一对外公开的遗嘱中,最后留下的话,就是这一句。”

一直安静听友人聊天的镜流,不再沉默:

“能在遗嘱中留下这样的话……一定是很温柔的人吧。”

丹枫:“……”

要不是前任元帅本人在这里,他绝对会反驳镜流的。

与其说是温柔……倒不如说是对方太了解那群下属了。

前任元帅在遗嘱中留下最后的命令,让他们抹除掉与他有关的所有信息,又在最后,对他们说:“想起我时,我便又因你活了一次。”

可是……抹除掉自己在世间所有痕迹的人,又该如何让人想起呢?能记得他的人,还能有谁呢?自然只有他的下属们。

对方一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于是在生前提前做好了准备,让自己逐渐淡出仙舟人的视野,唯有他的下属了解他的功绩与成就。

为了将自己逝去的影响降到最低,特意在遗嘱中,写下与自己作风完全不相符的话语,安抚众人。

参加那场葬礼的那一代饮月君,揣摩过这句话的深意,想要探寻前任元帅是抱着何种心情,写下的这句话。

奈何思考良久,始终没有头绪。

好在丹枫有了将问题问出口的机会,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友人们聊着天。

没一会儿,应星主动邀战镜流,镜流欣然应允,两人起身,各自随手拿了把剑,寻了个宽敞的地方,白珩和景元一同抱着尺玉,跟过去凑热闹。

待到四周无人时,丹枫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羡鱼伸出手指了指丹枫的酒杯,示意让龙尊喝酒。

丹枫不言不语,接连饮了四五杯,总算换来了想要的答案。

羡鱼看着镜流几人所在的方向。

镜流身形放松,游刃有余地与应星对练,白珩拍手叫好,景元抱着猫,只能退而求其次握着猫爪子为两人鼓掌。

羡鱼以手支颐,视线转移到丹枫身上:

“什么感受?大概就和你们持明族,回到波月古海时的感受一样吧。”

提起自己当初在邮轮上写下的遗书,他难得起了兴致,对着丹枫多说了几句:

“你说的那句话,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原本我打算写,想起我时,我便又为你活了一次。”

羡鱼很少会注意自己的措辞。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是说错什么话,也没人会纠正他。

再加上,他很少会在下属面前摆架子,不管是聊天还是批改文件,语气都格外随和。

在写遗书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没怎么斟酌用词,下意识写出了这句话。

考虑到这封信的特殊性质,他只好再三斟酌用词,想了一整晚,总算想出了最合适的、最能安抚人心的话。

羡鱼认为,下属们听后,一定不会追随他的脚步死去。

他对丹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为」这个字……总感觉不太对劲,我为你而活,好像会给人很大的压力,最后,只好又换成了「因」,我因你而活,听起来会稍微好一点吧?”

丹枫只点头不说话,闷头继续喝酒。

龙尊心想,恐怕在这世上,再无像元帅这样的上司了。

试问谁的上司,会为了不让下属伤心难过,而在遗书上耗尽心思呢?

字字斟酌、句句推敲……

这封遗书,可真是太为难元帅了。

毕竟,对方可是有着极其糟糕的表达能力啊!能写出那封遗书,写出那句安慰下属的话……恐怕是把八辈子的情商都给用完了吧!

丹枫抬手拿起酒壶,为对方倒了杯酒。

他越和前任元帅接触,就越觉得困惑。

这种人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丹枫说:“我听闻,现任元帅有一件名为「羽渡尘」的宝物,能够缓解长生种魔阴身的症状。”

雨别与那位参加过葬礼的饮月君,都认为前任元帅和普通长生种一样,会感到疲惫。

如果真如那两位饮月君所想……那么,为什么不用「羽渡尘」删除记忆呢?

龙尊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他知道,对方一定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怎料,这一回前任元帅没有回答,他不发一言。

丹枫见状,只好继续喝酒,想要换取自己想要的答案。

直至龙尊把一整壶的酒喝完,身形微晃、醉意上头时,羡鱼盯着他,冷不丁叹了口气:

“饮月君,你和之前的我……很像。”

丹枫:“……”

前任元帅说他们两个很像?究竟是哪里像?

丹枫一时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被夸还是被骂。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对方没头没尾地问道:

“你是谁?是丹枫?还是持明龙尊饮月君?”

丹枫只觉得这话答非所问,没等他继续追问,对方站起了身,朝着镜流四人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镜流,原本正与应星对练。

她用余光瞥见羡鱼的身影后,迅速挑飞应星手中的剑,并把自己随手拿来的剑搁置在一旁,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羡鱼走去。

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瞬间击败的应星:“……”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与友人在剑术上的差距。

应星除了臂力惊人,能锻造出三千磅的支离外,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匠人啊!专业不对口啊!

他哪里能比得过剑首?虽然他一早就知道镜流刻意放了水,但……这未免太伤人自尊了吧!

应星深深叹了口气,四处张望着寻找自己被挑飞的剑。

白珩一把拉过沉迷撸猫的景元,一狐一人一同帮助应星,给羡鱼和镜流留下独处的空间。

镜流与羡鱼并肩而立,看着一狐两人四处搜寻的身影,她才注意到丹枫不在此处。

那羡鱼岂不是……一直和丹枫待在一起?

镜流回想起龙尊拿钱砸羡鱼的举动,瞬间警惕起来。

一边是她的爱人,另一边是她的友人……

镜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正犹豫时,羡鱼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主动提起了丹枫:

“你的朋友……那位饮月君,可真是性情中人。”

镜流下意识转头去看丹枫,只见远处坐在石桌旁的龙尊,一手扶额,似乎是喝醉了。

羡鱼只字不提自己让丹枫用喝酒来换取答案的行为,笑着说:

“丹枫喝酒如此爽快,想来他上一回的举动,并无恶意。”

镜流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没好气地上手捏捏身侧人的手心。

“你碰到什么人,都会用喝酒来判定他们品行的好坏吗?”

羡鱼摇头:“我不会碰到坏人的。”

镜流没有反驳,语气无奈极了:“好,不会碰到坏人。”

羡鱼继续道:“毕竟有剑首大人你啊,有你们在,罗浮怎么可能会有坏人?”

镜流:“……”

怎么羡鱼和她聊着聊着,又开始夸她了?

镜流越听越觉得这番话耳熟。

她暂时没有头绪,只好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把视线转向空旷的场地中央。

一狐两人找到了被镜流挑飞的那把剑。

景元一脸郑重,把手中的猫咪托付给了白珩。

他拿起先前镜流放在一旁的那把剑,向应星发出邀约:“来吧,应星哥——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应星一听景元的称呼,立马警觉起来。

他刚和镜流打完一场……景元这小子铁定没安好心。

应星很快猜出了景元意图,无语一瞬,接着没好气道:

“无事应星,有事应星哥……你小子……不就是想要那把阵刀吗?等我忙完,行吧?”

闻言,景元满脸笑意地凑过去:“应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再拖,我可要天天去工造司堵你了。”

应星:“……”

他一答应,就又不喊哥了啊。

景元这小子,变脸可真快!

几人笑闹一阵,又回到石桌旁,准备再喝上几杯。

景元把猫放到石桌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瞅了眼疑似喝醉酒的丹枫,出言提醒白珩:

“白珩,你还记得你和丹枫的赌约吗?”

白珩看看景元,再看看丹枫,猛地点头,连带着耳朵也晃了起来。

狐人催促起丹枫:“龙尊大人,可别忘了你的尾巴啊?”

丹枫头晕目眩,他撑着脑袋,听到白珩的话后,神色一冷。

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羡鱼。

对方兴致缺缺,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酒杯。

丹枫松了口气 。

他原本并不抵触在人前变幻出龙尾,只是前任元帅的精神状态……让他心生警惕。

丹枫按照与白珩的约定,变幻出自己的龙尾。

友人们很是捧场,齐齐抬头,看向龙尊不知花了多少巡镝保养的尾巴。

羡鱼跟着众人一起,将视线放在丹枫的尾巴上。

他神色如常,抬眼打量了一阵,随后挪开视线,看向石桌上的尺玉,抬手揉了把猫毛,叹道:

“感觉还是尺玉更胜一筹——”

醉意上头的丹枫一听,猛地看向羡鱼。

你说什么?你说他这个花了不止九位数巡镝保养的尾巴,比不过你的那只猫?

羡鱼煞有其事地说:“龙尊大人的鳞片……看起来和鱼很像。”

丹枫:“……”

鱼和龙能一样吗?你有本事看着他的尾巴再说一遍?

正当他想要让羡鱼仔细看看自己的尾巴时,他听见对方说:“想必手感和鱼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