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达赫,你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做一只无权无势,普普通通,但不会受信息素影响的…虫吗?”
无权无势,普普通通,不会受信息素影响的虫……
“雄主,你——”
靠在窗边软榻上的老虫皇猝然惊醒,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怎么会梦到他,明明那只雄虫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这名年迈的老者缓缓侧头看向窗外,难道是因为那些——
“雌祖父,你呼吸很急促,是心脏又不舒服了吗?”
榻边传来一道稚气的少年声,老虫皇收回视线,转头,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是小棠果啊,雌祖父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 这只叫小棠果的年幼雄虫思索了会,”是做噩梦了吗?”
噩梦吗?
老虫皇张了张嘴,却没有承认。
他有些不确定,毕竟对于身为雌虫的自己来说,梦中的一幕是记忆中为数不多与雄虫心平气和相处的经历,那能算是噩梦呢?
“雌祖父,喝点水。”小棠果倒了杯温水递到手边,清澈浑圆的眼睛专注得望着自己,语气温和:“可以跟我讲讲吗?”
看着跟某雄虫把脉时如出一辙的表情,老虫皇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小雄虫细软的发顶:“没事的,小棠果,雌祖父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梦里那点小动静,根本不会影响我。”
……是吗?
小棠果不解歪头,明明雌祖父的表情很落寞。
“陛下。”
亨特总管端着托盘将一支透明的药剂呈了上来,小棠果注意力被分散,好奇地看过来:“这是什么?”
亨特总管温和地笑了笑,轻声解释道:“小殿下,这是精神力安抚剂。”
“精神力安抚剂?”看着那清澈透明液体,小雄虫面露困惑,“是我雄父研发出来的那个吗?”
“咳,咳……”
被扶坐起来的老虫皇不适地咳了几声:“不是的,这是主脑匹配给我的精神力安抚剂,你雄父研发出来之前就有的了。”
主脑安排的?
小棠果更加困惑了:“主脑不就是一堆程序代码,为什么大家这么听从它做出的安排?”
老虫皇摇头:“主脑可不单单是由数据代码组成的,它的核心是虫神的意志,虫族子民不会质疑神明的指引。”
……神明?
小雄虫眼睫毛微垂,这世间真有神明吗?
“是啊,这安抚剂就是当年主脑为陛下匹配的,是当时最有效安抚精神力躁动的药剂。”亨特露出庆幸的表情,“若没有它,陛下这些年怕是真要遭不少罪了,那时——”
老虫皇抬手,制止了亨特后面的感慨:“棠果,看了一下午书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蛋糕?”
雄虫崽摇摇头,声音软糯却认真:“雄父说了,这个点吃点心等下就吃不下了晚饭了。”
“你雄父真的是——咳,咳……”
老虫皇掩唇低咳起来,榻边的小身影立刻关切地凑近,用小手轻拍自己的后背顺气,动作细致又温柔,不见半分这个年纪雄虫常有的骄纵。
老虫皇边咳边怀疑克莱瑟的雄主是不是对这孩子管教得太严了些?
平心而论,那雄虫将小棠果教得极好,自律勤学,自己一声轻咳都能引来他关切的注视,这份远超年龄的体贴,让素来对雄虫抱有偏见的老虫皇都疼爱到了心坎里,仗着那夫夫两虫忙于家国事业,夺取了小棠果白天以及某些晚上的陪护权。
“没…没事。”老虫皇缓过气,“今晚就留在雌祖父这里,你雄父不会知道的。”
小棠果心不在焉地摇着头,他的注意力已被亨特撕开的无菌针剂包装的动作吸引,看着对方准备抽取那管透明药剂,突然开口:“雌祖父,那个精神力安抚剂可以分我点研究吗?”
这孩子平日里除了看书向来是无欲无求,难得开口讨东西,就算要星星,老虫皇也会攻占下来送给他,何况精神力安抚剂,当即把托盘上的药剂塞进了雄虫手里:“诺,这一支都给你。”
“陛下,可是——“
拿着针管的亨特总管欲言又止。
这几年老虫皇身体愈发差,隐隐有归去的架势,若不注射安抚剂,恐怕会给年迈身体带来额外的精神力负担,未尽之言的在老虫皇扫过来的眼锋中咽了下去。
亨特总管低眉,服侍老虫皇一辈子,知道他的决定不容置喙。
小棠果跟着雄父去过军部医疗会诊,望闻问切看多了,当即看懂了亨特的难处,很懂事地推了回去:“不了,还是雌祖父的身体重要。”
老虫皇顿时整颗心都要暖化了:“雌祖父年纪大了,精神力带给我的影响已经很小了,用不用都无妨,拿着去研究吧,说不定将来能帮助更多的虫族子民。”
执政大半辈子,老虫皇当然不指望这只年幼的雄虫真能研究出什么名堂,不过几句勉励,一份期许,也就罢了,却不想几天后的傍晚,小棠果攥着一叠化验单,兴冲冲地跑进了自己的寝宫。
靠在床头的老虫皇正接过亨特递过来的汤药,准备喝完就寝,看到推门进来的小雄虫诧异道:“小棠果,你怎么来了?”
小雄虫扬了扬手中的单子:“雌祖父,你那个精神力安抚剂我分析出来了!”
捧着杯子的老虫皇适当地面露好奇,鼓励小雄虫说下去。
“这个精神力安抚剂成分很简单,除了信息素,其他主要由水、电解质、少量葡萄糖和蛋白质组成,嗯,而且不含红细胞,非常干净。”
老虫皇点头:“嗯嗯。”
“太干净了,以往的合成信息素都没有这么干净,所以我比对了虫体的液体,它很像脑脊液。”小雄虫停顿了下,一脸凝重道:“来自雄虫的脑脊液。”
听到这,老虫皇忍不住想笑了:“哦?”
天然信息素只有在雄虫乐意的情况下才能带离体内,哪只雄虫会愿意忍受腰椎穿刺的痛苦,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这个量几乎要抽取出雄虫全部的脑脊液,甚至还不够。
老虫皇也不打击年幼的雄虫探索世界的劲头,压着嘴角的弧度,配合的露出诧异的表情:“居然是脑脊液。”
雌祖父明显不信,小棠果不恼,举出证据:“之所以判定是雄虫的脑脊液,因为在解析时,我闻到这个有香味,很淡,不注意根本闻不到。”
“这块我不擅长,于是拜托了莱特老师帮忙分解这个味道的化学成分,经过大数据匹配,发现最接近这个味道的是这个……”
只见小雄虫爬上靠窗的软榻,一把推开窗户,指着外面那一大片白色的花海,道:“月见草,就是雌祖父花园的这种花。”
老虫皇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那片草是……
“所以我推测……”小小的雄虫眼里闪烁着发现真相的亮光,语气笃定地抛出一个对在场所有人而言不亚于惊雷的结论,“这是安抚剂是信息素气味是月见草的雄虫自愿提取的脑脊液。”
“啪嚓——!”
老虫皇枯瘦的手一颤,白瓷杯从指间滑落,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他也浑然不觉,一双苍老的眼睛怔怔地望向窗外——
那片草是自己那早逝的雄主命人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