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京城的层峦染成蜜蜡色时，冷月翎正立于城楼之上，俯瞰这万里锦绣河山。
玄色镶金的龙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披风上的金龙在暮色中展翅欲飞，腰间鹤纹玉佩与安修鹤遥遥相望，泛着温润的光。
目光看向一旁的安修鹤，今日换了身月白色锦衣，银线绣的暗纹在夕阳下与她龙袍上的金线交相辉映。
安修鹤八爪鱼一样缠在她的身上，带着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他诱哄道：“陛下就不好奇我这么多年都经历了什么吗？”
”你想说吗？“冷月翎微微侧首，两人的唇一触而分。
冷月翎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取下身上的披风亲手给他系上，“当心风寒。”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的肌肤，温热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顿，随即利落地将那玄色披风的龙爪扣环系好。
宽大的披风裹住了安修鹤略显单薄的身形，衬得他下颌线条愈发清晰，也敛去了几分方才的妖孽气，倒显出几分清冷贵公子的底色，只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依旧灼灼地锁着她。
“陛下亲手系的，自然暖和。”
安修鹤顺势又往她身边靠了靠，这次没再缠到她的身上，只是肩膀轻轻挨着她的臂膀，目光投向城楼下逐渐被暮色吞没的宫阙千门，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子。
冷月翎依旧侧眸看他，莫名的想起了启湛，那人也如他一般，惯会说些好听的哄人。
晚风似乎更凉了些，卷着城楼旌旗猎猎作响。
冷月翎负手而立，玄金龙袍上的暗金纹路在最后的余晖里明明灭灭，帝王的威仪沉静如山岳。
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目光掠过他披风下摆被风吹动的银线暗纹，仿佛在丈量这无声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距离。
安修鹤沉默了片刻，那惯常挂在唇边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淡了些许。
他抬手，指尖竟不知何时捻着一枚小小的、边缘磨得光滑的骨牌，在指间灵活地翻动。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他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追忆的悠远，“见过塞北能把人骨头缝都冻裂的风雪，也趟过南疆瘴气弥漫、毒虫盘踞的湿热雨林。睡过沙漠里滚烫的沙丘，也在海上漂泊数月，看腻了永远望不到边的蓝。”
他指尖的骨牌倏地弹起，又稳稳落回掌心，动作熟稔得如同呼吸。
“遇到过要把我掳走当压寨郎君的匪贼，也受过不知名小部落的热情款待，喝过她们用不知什么果子酿的、辣喉咙的酒。”
他低笑一声，侧头看她。
“不过，比陛下宫里的琼浆玉液，可差远了。”
冷月翎的视线落在他掌心的骨牌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
“就这些？”她淡淡问，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她太了解他，若只是这些浮光掠影的游历，不足以让安修鹤在此时此地，用那样诱哄的语气提起。
安修鹤的指尖停住了。
他收起石子，缓缓转过身，正对着冷月翎。
暮色四合，他眼中跳动的光点却异常明亮，像是燃着两簇幽深的火焰，直直望进她深邃的眼底。
“当然不止。”他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她耳中，“陛下可知，臣在漠北风沙最大的时候，曾替人押过一趟见不得光的镖？在南海最混乱的港口，曾做过几天赌场的‘看门狗’？甚至……在您登基第一年，西境叛军被你以雷霆手段剿灭时，臣就在那附近，还顺手替您解决了一个想从背后放冷箭的‘御前带刀侍卫’……”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如同重锤敲在冷月翎的心上。
冷月翎的瞳孔骤然收缩。
晚风似乎瞬间凝固，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她周身那股沉静的帝王之气骤然变得锐利，无形的威压弥散开来，连猎猎作响的龙袍披风都仿佛被这股气势所慑，垂落了几分。
“安、修、鹤。”她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剑锋，“你再说一遍？”
安修鹤却仿佛感受不到那迫人的压力，反而迎着她的目光，唇边又勾起那抹惯常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深意的笑，只是眼底深处，再无半分玩笑。
“陛下，”他微微倾身，气息再次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惊心动魄，“您以为，您当年的不夜城之战（大概在80章左右），真的只是……偶然吗？臣侍这些年，可不仅仅是游山玩水啊。”
城楼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将他们两人的身影吞没。
远处宫灯的光芒只能勾勒出冷月翎紧绷如雕塑的侧脸轮廓，和她眼中翻涌的、足以冻结万物的风暴。
安修鹤披着那件属于帝王的玄金披风，静静地站在风暴中心，像一株生于悬崖、迎风而立的孤竹，等待着帝王的审判，又或是……献上他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带着血腥与阴谋的“礼物”。
夜风呜咽，吹过古老的城墙，将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疑问，卷入了京城的无边夜色之中。
而冷月翎腰间那枚温润的鹤纹玉佩，在晦暗的光线下，仿佛也蒙上了一层幽冷的寒霜。
她至今仍记得，初入不夜城时，那来自灵魂的腐朽之气，以及被不夜城城主正君带走，却出现在地牢里的慕容子言和温君然。
更重要的是，那莫名其妙启动的落魂血阵，以及以整个世界为阵的十方杀阵。
最后从天而降的巨掌，带着她和神妤、神凰陨落前的神息。
……
其中疑点，冷月翎一直记在心中，只是未曾深究。
上界之事，她重归神位之后自会一一清算；可这下界之事，若真的细究，只怕会伤了一些情分。
“过去之事，无论你查到了多少，都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冷月翎看着他，面带严肃，“若你的身世有未明之处，朕会派暗卫帮你，至于其他之事，你不必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