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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达这座古老而繁华的城市中,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静静伫立在绿意盎然的棕榈园里。它以塞尔柱风格建造,拱门高耸如天穹,墙壁上镶嵌着细腻的蓝色瓷砖,绚丽的几何纹饰与行云流水般的伊斯兰书法交相辉映。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的幽香,又混杂着从厨房飘来的香料气息——孜然的浓烈、藏红花的清雅与肉桂的甘甜,如同看不见的乐曲在庭院中缓缓回荡。府邸的大厅宽敞而明亮,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落,碎成斑斓的光影,仿佛繁星坠入凡间。

哈迪尔身着朴素的亚麻长袍,腰间斜挂着一柄弯刀,整个人如一株沉默的老树般伫立在大厅中央。他的面庞布满风霜刻下的纹路,灰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眼神里闪烁着一抹不安与焦虑。他双手在身前恭敬地交叠,耐心而克制地等待着。耳畔,不时传来后院仆人们压低的交谈声,远处街巷里,驼铃的清脆声调则如同缓慢的节拍,敲击着这片静默的空气。

片刻之后,大厅拱门处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光影摇曳间,一对三十余岁的夫妇缓缓步入。他们衣着皆是塞尔柱贵族的典雅装束:男子身披宽袖长袍,头裹整洁的白色头巾,举止中透着从容与威严;女子则披着镶金线的面纱与绣纹长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内敛的高贵。然而,他们的相貌却显然带有异域印记——高颧骨、细长的眼眸、漆黑而光亮的发丝,昭示着他们血脉深处的草原渊源,是从中亚风沙中走出的游牧后裔。随行的仆人们恭敬地低下头,默默退至两侧。女人是李常应的二女儿法丽德。因身为女儿,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族里,她甚至未被赐予一个汉名。法丽德的丈夫马立克沙,则不同。他和李漓等沙陀人一样,仍保留着一个汉语名字——仲云昆延,是回鹘人,是李常应生前挚友埃尔图鲁尔的儿子。

“姑爷,二小姐!”哈迪尔弯腰行礼,声音低沉而谦恭。

“哈迪尔大叔。”仲云昆延微微一笑,礼貌回应。他的语调温和,却掩不住心底的倦意,“我那皇帝姐夫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昨天我又进了一趟宫,这是第四次了——却仍旧没能见到陛下。宫中守卫森严,仿佛铁桶一般,只说陛下在静养,不见任何外臣。”

“哈迪尔大叔,我们也实在无能为力。”法丽德低声叹息,秀眉紧锁,宛如两片柳叶缠结在一起。

就在此时,后院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进大厅。她身姿纤细,穿着一袭浅蓝色丝绸长裙,衣料随动作微微荡漾。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淡妆点染了她的眉眼,映衬得唇红齿白。然而,她的神情却冷若冰霜。女子的目光如刀锋般掠过哈迪尔,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透人心。随即冷冷开口,声音尖锐,带着不加掩饰的愠怒:“哈迪尔,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自从我爹过世后,我几乎没再见过我那皇妃姐姐,更别提我哥了——我们那皇帝姐夫几乎从不召见我哥。再说,艾赛德不是娶了陛下的堂妹吗?按理说,你们沙陀人要求见陛下,也该由艾赛德的老婆出面,而不是来找我们吧。可据我所知,那混账早就把他老婆也得罪透了!你们沙陀人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耶尔黛姆的每一个字都像铁钉般钉落在大厅石地上,清脆而冰冷。空气霎时凝固,仆人们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哈迪尔闻言,只是低下头默默不语。肩膀缓缓下垂,仿佛骤然背负了沉重的岁月。烛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更显深刻,整个人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岁。他紧咬牙关,袖中的拳头缓慢而僵硬地收紧,却依旧没有吐出一个字。

“耶尔黛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仲云昆延怒声斥责,声音如雷霆在大厅里炸响,“你小时候在阿里维德庄园住过五年,他们又何曾怠慢过你!你怎能对哈迪尔大叔如此无礼!”仲云昆延脸色涨红,眉毛紧拧成结,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妹妹的胳膊。

可耶尔黛姆却猛地一甩,硬生生把手从仲云昆延手中挣脱开来。“哼!我只要看见卡莫来的人,就一定会想到那家伙!我就是厌恶那家伙!”她声音尖厉,胸膛急促起伏,双颊因愤怒而泛起嫣红,宛若一朵盛放的罂粟,美艳却带毒。她咬牙切齿,字字如锋:“因此,我厌恶所有沙陀人!那年因祖父过世,我匆匆赶回了家。谁知前脚刚走,他不到半月,便落了水,还装出一副性情大变的模样!可我离开时,他明明说得好好的,要来巴格达进贡,回去时一并接上我!结果呢?他连个理由都不给,就一头跑去欧洲,连一封信都不曾寄来,音讯全无!我当初还天真地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们阿里维德家从未把我和我们家放在眼里!什么落水——不过是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无非是要借此把旧事一笔勾销!”

耶尔黛姆的目光如刀锋般掠过众人,声音陡然拔高,满腔怨愤几乎要决堤:“直到后来,他们竟然还让皇帝姐夫赐婚!而且,还是爹亲自去颁旨!我那时才彻底明白——这全是算计!他和他伯父,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我们!除了算计,就是算计!而哥哥和爹,却从没想过因为我和他们翻脸!”说到最后,耶尔黛姆的嗓音渐渐带上了哽咽,眼眶微微泛红,仿佛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

耶尔黛姆年幼时被特意安排寄宿在阿里维德庄园多年,她与李漓自小青梅竹马,情谊亲密如兄妹,却又隐隐更进一步。两个部族都来自东方,一直以来走得很近,早有意让后辈联姻,以巩固彼此关系,因此李漓与耶尔黛姆心照不宣。那时的李漓温文尔雅,常在夕阳下陪她识汉字,笑语声声,情愫悄然生根。只是,李常应始终徘徊于抉择之间——究竟是将部族托付给侄子李漓,还是设法召回亲生儿子李沁?因此,这桩亲事迟迟未曾挑明。而在此期间,李漓潜在的竞争对手李沾也努力接近耶尔黛姆,尽管耶尔黛姆并不喜李沾那张扬又功利的性子。而李漓离自从第一次开托尔托萨后,就像断线的风筝,就连李常应也约束不了他。这些旧事,在卡莫人中多少都有耳闻,茶余饭后常被人低声谈及。

“耶尔黛姆,那些往事早已过去,不必再提。”仲云昆延语调放缓,试图缓和僵局,然而眉宇间仍带着几分不满,“这些年,爹和我不是给你寻过不少公侯世家的优秀子弟吗?那些年轻人个个出身显赫,才华横溢。可你总是任性,一拖再拖,才把自己的事耽搁到如今……”

“我不要你们管!你和爹,从来都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只想着用我去联姻!”耶尔黛姆怒声打断,眼眸里闪烁着倔强的光。她重重跺脚,裙摆在骤然转身的动作中扬起,宛如风中翻飞的柳叶。“我就是听见下人嚼舌,说沙陀人又来了!所以才出来骂人!”

仲云昆延脸色骤然阴沉,声音低沉而带着威压:“够了,耶尔黛姆!你给我回房去!”

“你们两家世交,三代血盟的关系更是牢不可破,可你们都欠我一个交代!”耶尔黛姆猛地甩开兄长的手,裙摆轻掠,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她快步跑回后院,背影像一阵骤起的风,带着未消的怒意,消散在深宅的阴影中。

大厅里重新陷入寂静。宰纳布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仿佛极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波澜。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声来。

哈迪尔的脸色愈发难堪,像被岁月与风霜反复碾磨的羊皮纸,褪尽血色,只余疲惫与苍凉。他张了张口,良久才吐出声音。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掩不住的颤抖:“姑爷,二小姐……衷心感谢你们,为我们的事劳心奔波。若终究无望,那我也不敢再叨扰。实在是,这些日子打搅你们太多了。”说罢,哈迪尔缓缓转身,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拖拽着无形的枷锁,在大厅石板上留下压抑的回声,透出深深的无奈与落寞。

“哈迪尔大叔,”仲云昆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语气坚定而安抚,“你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你们的事,我会继续想办法的。”

突然,府邸大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慌乱的喊叫。片刻之后,一个宫中太监跌跌撞撞地闯入厅堂。他身着华丽的丝绸长袍,胸口绣着金线流云,头戴毡帽,额头满是汗珠,气喘吁吁,仿佛一路狂奔而来。尚未走近,他已尖声高喊:“马立克沙大人!陛下召见!请即刻入宫!还有——陛下有旨,要你将前来进贡的沙陀人找来,一并带去面圣!”

那声音尖锐刺耳,在宽阔的大厅中激荡开来,犹如惊雷乍响。殿内众人心头齐震,随即纷纷跪伏在地,额头贴上厚重的地毯。“遵旨!”仲云昆延朗声回应,话语中压抑不住一丝激动。他眼中瞬间闪起光彩,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宛如黎明时分透入长夜的一缕曙光。随即,他转身向太监拱手,语气殷切:“多劳内侍官大人奔波。”法丽德心领神会,立刻取出一袋银币,轻声吩咐侍女递到那太监手中。太监眼角一挑,脸上掠过一抹满意的笑意,袖口一拂,将银袋收起。

仲云昆延旋即转过身,语气急切而振奋:“哈迪尔大叔,你也听见了——陛下要召见!我们快动身进宫吧!”

哈迪尔缓缓抬头,眼神里先是掠过一抹错愕,而后化作深沉的感激。他那因风霜而深刻的皱纹,此刻竟似稍稍舒展。他重重点头,随仲云昆延一同起身,脚步坚定。

……

巴格达的黄金门宫巍峨耸立在底格里斯河畔,宛若一座金碧辉煌的堡垒。宫墙上镶嵌着无数黄金饰片,在夕阳余晖中折射出炽烈的光芒,刺目得几乎令人不敢直视。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缕缕青烟,混合着玫瑰水与麝香的芬芳,仿佛让人步入尘世之外的幻境。远处,宫廷乐师的琵琶声缓缓传来,旋律悠扬,却隐约带着几分哀婉,似是宫墙深处的低语。

仲云昆延与哈迪尔纵马驰至宫前,马蹄踏在铺满鹅卵石的广场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暮色将至,城中行人远远避开,唯余宫门前森严的禁军矗立,长矛如林,目光锐利如隼。在层层通传与漫长等候之后,他们终于获准入内。宫门缓缓开启,沉重的铁链摩擦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预示着权力的厚重与不可侵犯。两人跨入宫廷深处,直至被引至皇帝巴尔基鲁亚克所在的内殿。

殿中灯火辉煌,高耸的穹顶绘满繁星与几何纹饰,宛若苍穹倒悬。无数烛台燃起温暖的橙光,却依旧驱不散空气中潜藏的凉意。内殿中央悬挂着一道由珍珠串成的帘幕,宛如流动的水波,反射着点点光辉。皇帝巴尔基鲁亚克就半倚在帘后胡床上,身影若隐若现。昔日健壮如狮的帝王,此刻已憔悴不堪。身形消瘦,脊背佝偻,面色苍白如纸,双唇干裂,双眼深陷,唯有偶尔闪现的冷光仍让人想起他往日的凌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殿中回荡,那声音像撕裂的丝绸,夹杂着湿润的痰音,让人听来不禁心生怜悯。

此时的巴尔基鲁亚克身侧不见往日的美人环伺,只有几名太医与太监肃立。太医们一袭白袍,手捧药箱,眉宇凝重;太监们则低眉顺眼,随时准备递上热毛巾或药汤。随着仲云昆延与哈迪尔进入,巴尔基鲁亚克虚弱地抬手一挥。众人如退潮般悄然退下,脚步轻得几乎无声,殿中只剩烛火摇曳与皇帝艰涩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臣马立克沙,参见陛下!”仲云昆延率先伏地叩首,声音恭敬。

“臣沙陀军参将哈迪尔觐见陛下!”哈迪尔紧随其后,语调低沉浑厚,然而胸腔里的不安却难以遮掩。

帘幕后,巴尔基鲁亚克缓缓抬起那双枯槁的手。手指关节高高突起,犹如风中颤抖的枯枝,指向跪伏在地的哈迪尔。声音随即传来,沙哑而断续,每句话之间都夹杂着沉重的喘息:“你……是沙陀人派来的?我那妹夫呢?听说……他又独自……跑出去了?”话音带着冷冷的讥讽,尾音破碎,仿佛在撕扯嗓子。

哈迪尔低垂着头,心口急促起伏,冷汗沁出额角。他谨慎地答道:“陛下,家主……外出寻求新天地去了。据此前来我们那里的一个诺斯人所言,大西洋对岸……另有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他的话声小心翼翼,却似陷入泥沼般艰涩,越说越觉心虚。

“行了!胡言乱语,呵呵……”巴尔基鲁亚克骤然冷笑,笑声干涩破碎,紧接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帘子上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当声。好一会儿,巴尔基鲁亚克才缓过气来,虚弱却带着复杂情绪地低声道:“看来……我终究还是误了古勒苏姆……给她找了这么个不务正业的男人!”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掩不住的悔恨。

听到这里,哈迪尔低着头无话可说。他的拳头在袖中紧握,指甲嵌入掌心,脸上如蒙上一层灰霾。仲云昆延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跪得更低,呼吸变得沉重,殿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皇帝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罢了,罢了……那个混账,不提也罢!”巴尔基鲁亚克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疲惫与不耐。他停顿片刻,胸口微微起伏,方才又缓缓开口:“我如今已无力再出兵黎凡特……援军,是断然没有了。而且,你们之前那些朝三暮四的行径我也看在眼里,我只是不想和你们计较罢了!”巴尔基鲁亚克透过帘幕望向哈迪尔,那一双昏暗却尚存威严的眼睛,如垂暮夕阳般黯淡,却依旧带着最后的光辉与决断,“不过,你们沙陀人,自我祖上征战起,便一路随行西征,姑且算是我们塞尔柱的旧藩。”巴尔基鲁亚克的声音时断时续,却仍带着帝王不可违逆的威势,“我看了你们的奏报,虽然那个混账不务正业,但却把你们壮大了不少。可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过区区数万人。我打算,把你们迁往恰赫恰兰,就到古勒苏姆那里去吧。古勒苏姆……终究仍是你们沙陀的主母。”

巴尔基鲁亚克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冷清的坚定:“那里正需要人去实边守地。对你们而言,换个地方,又算得了什么?当初,是我们塞尔柱带你们沙陀人到了黎凡特。如今那里乱了,我再把你们带出来,重新安顿在一个相对安宁之所——也算是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愿意就去,若不愿去,你们就自生自灭吧,我真的管不了你们了。”

哈迪尔心头骤然一震,仿佛被雷霆击中,万万没想到巴尔基鲁亚克会给出这样一个处置。他的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画面:沙陀族人一路颠沛流离迁徙的身影。若仅从沙陀人的生存角度来看,这个安排确实算是一条生路——恰赫恰兰位于塞尔柱帝国东部的边陲重地,山川雄伟,河流丰沛,远离连年战火;而且那里的主人是古勒苏姆,她无论如何依然都是李漓的正妻,名义上仍是沙陀人的的主母。投靠古勒苏姆,似乎并无不妥。然而,赛琳娜等人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吗?哈迪尔的眉头不觉紧锁,胸中思绪翻涌,犹如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正在哈迪尔犹豫之际,仲云昆延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那动作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哈迪尔大叔,还不快谢恩?皇帝陛下……终究还是记得你们沙陀人的。”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暗暗的鼓励,像是一根绳索,将哈迪尔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臣……替家主谢陛下隆恩!”哈迪尔猛然回神,急忙伏身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既有感激,也夹杂着掩不去的无奈。

“沙陀参将,你先退下吧。诏书很快会送到馆驿去。凭着诏书,你们便能在帝国境内畅行无阻,径直前往恰赫恰兰。”巴尔基鲁亚克微微摆手,顿了顿,眼神深陷在帘幕的阴影中,语气低沉而冷冽:“不过,我劝你们——越早动身越好。若是行动迟了……可就不好说了。”

话音落下,大殿一片寂然,只有烛火轻轻跳动,映出珠帘微微颤动的光影。巴尔基鲁亚克随即转头,目光移向仲云昆延,语气缓慢而沉重:“马立克沙,你留下。”

“微臣告退。真主庇佑陛下。”哈迪尔俯身行礼,额头几乎触地,动作郑重而缓慢。

哈迪尔起身后,他低垂着头,缓步退下,背影在殿门的余光中渐渐消隐。殿内,只余仲云昆延一人仍跪伏在地。四周静得出奇,烛火在空气的细微气流中摇曳,珠帘后的皇帝身影模糊不清,却仿佛笼罩着一种无形的压迫。仲云昆延心跳加速,汗水顺着脊背缓缓滑落,不知皇帝为何单独留下自己。

“马立克沙……我自知时日无多了。”巴尔基鲁亚克的声音低沉,伴随着断续的咳嗽。

“陛下,您一定会健康长寿,真神会庇佑您!”仲云昆延急切地应声,语调里掺杂着慌乱。他双眼已微微泛红,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仿佛想要冲上前去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马立克沙……”帘幕后,皇帝的声音愈发虚弱,淡淡地道,“叫我姐夫吧,别再陛下陛下的……我也不知,还能再见你几次。”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影佝偻得更深。

“姐夫……”仲云昆延喉咙发紧,哽咽着唤出口来,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脸颊。

“我死后,我弟弟马哈茂德·塔普尔必然会夺取巴格达,继位称帝。”巴尔基鲁亚克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膛深处艰难挤出。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我儿子已在恰赫恰兰,由古勒苏姆照拂。我早已预料到身后之事,所以早做了安排,这倒无妨。”他透过珠帘凝望仲云昆延,眼神深沉,夹杂着智慧与无奈,那一瞬,仿佛看穿了生死。稍作停顿,巴尔基鲁亚克又道:“你姐……终究没有为我留下子嗣。按老祖宗的规矩,若她不改嫁塔普尔,便难逃殉葬的命数。可我太了解她的性子,她绝不会屈身于塔普尔。她早已对我说过——她会做好与我一同赴死的准备。”

“姐夫!”仲云昆延再也压抑不住,泪水滚落下来,声音因颤抖而破碎。

“至于你和你妹妹……”巴尔基鲁亚克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的厚重感。“我料想,我一旦去了,塔普尔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一家。我已替你们想过了——你们也带着部曲一道前往恰赫恰兰吧。”他说到这里,气息愈发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语调,像长者最后的叮咛,却又带着帝王不可违逆的威严:“而且要趁早,就这一次——等那些沙陀人动身时,你们便随他们一同前去。顺势既能节制他们,又能帮衬他们,免得他们在途中横生事端!”话音未落,巴尔基鲁亚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膛随之起伏不定,帘后的身影摇曳不稳。悬垂的珠帘轻轻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仿佛为这道命令敲下了无可更改的注脚。

“姐夫——!”仲云昆延张口,却喉咙如被硬生生堵住,声音哽在胸口,发不出来。

忽然,巴尔基鲁亚克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如暴风骤雨般密集,撕裂空气。他的身体在胡床上剧烈蜷缩,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压迫。帘幕上的珍珠被震得轻轻碰撞,叮当作响,宛如为病容伴奏的丧钟。太医与侍从慌乱地涌入殿中,脚步急促而凌乱。有人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有人手里握着湿润的毛巾,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苦涩药香,压过了焚香与玫瑰水的芬芳。

“退下吧……出宫之前,去见见你姐。”巴尔基鲁亚克对着仲云昆延艰难地挥了挥手,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不容违逆的余威。随即,巴尔基鲁亚克的眼睛缓缓闭上,胸膛仍起伏不定,急促的喘息在殿内回荡。帘子后的身影渐渐模糊,仿佛随时会被烛火的光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