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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尧坐在台阶上思考人生,丝毫不顾及身上华贵的丝绸衣裳沾染上灰尘。

偶有路过的下人,端着托盘从廊下经过,见了他这般模样,纷纷投以异样的目光。岑尧猜,她们大抵又在嘲笑他没个主子的姿态,果然是庶子出身。

离得远了,还能听见她们指指点点的嬉笑声。

若是往常,他定然会气恼的冲上去理论,火冒三丈的叫嚣着让赵明娇惩治他们,非要看着她们跪地求饶,不住的磕头认错才肯消气。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却满心无力颓丧,全然没有那个心情。

他想,因为她们说的都是对的........

他就像那戴了帽子就以为自己是个人样的猴子,纵使华服满身,金玉装饰,也掩饰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势利穷酸。

越是昂起下巴把自己伪装成个贵人模样,想要跻身上流,就越是抛不掉从前在府里畏畏缩缩的气息。

他偷来了一副不属于自己的华丽躯壳,努力的想把自己套进去,却只是徒增笑耳。

就算他借着赵明娇的名号惩治了这群下人,也毫无用处——

因为她们怕的人终究是赵明娇,而不是他岑尧。

等他一不在人前,那些下人们又会开始嬉嬉笑笑的讥讽他是个‘无用姑爷’,遇到点事情只会找女人来出头。

岑尧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恐怖,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从来没有人正儿八经的尊重过他,这感觉叫他几乎窒息。

世人一边爱着他的皮囊,一边指责他的为人处世。

而赵明娇爱他入骨,却也限制了他的自由。

岑尧有时候安慰自己,他稍稍低一低头也不是不可以,你看赵明娇生得那么好,家世也显赫,除了霸道蛮横些听起来似乎也别无坏处?更何况这女人还喜欢他的很,对他百求百应。

他雌伏在这种人的身下,除了面子上屈辱些,对两人都好。

岑尧说着说着把自己都给劝说服了,他们两人僵持太久了,急需要一个人低头。他暂且先服个软,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再说。

至于那床事上的主动权,他手无缚鸡之力,反正也争不过对方,让赵明娇来动也无妨,毕竟关上门来也没人知道他才是那个被干得哭喊求饶的人。

他们都退让半步——

岑尧一步一步缓缓朝房间里走去,脑子里还想着以后的事情。

想让承恩侯在仕途上提点他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靠自己。无妨无妨,他便是亲自去参加科举考试也无事,索性他的书本知识都还没有丢光,趁着这些日子再重新捡起来,自己去拼命挣一份前途。

也好澄清“吃白饭”这个污名。

至于赵明娇,他好声好气的与对方沟通一番。

他要告诉对方,他愿意了,只要在外面给足了他面子,关上门来随便赵明娇玩那些花样。但是,但是!她不准再拘束着他,要让他自由出入府中。

岑尧收拾好面上的情绪,又竭力扬起一个笑容来,抬手就要推开房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小姐........你这样不好,一直这般强势,那姑爷便是面团儿般的软和人,也要被你激起脾气来,早晚要闹出矛盾.......”是赵明娇身边贴身老嬷嬷的声音。

“嬷嬷,我如何不知?可他总是不听我的话,总是惹我生气。”赵明娇幽幽的道。

她方才跟岑尧吵了一架,在屋子里疯狂的摔东西,到现在地上都还满是碎瓷片。镜子里的女人眼角还泛着红,身后从小就伺候她的老嬷嬷正用木梳轻柔地为她梳着头发。

“姑爷如何惹您生气了?”老嬷嬷慈祥的问。

“他总想着出去,总想着到外面去瞧瞧,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着他........”赵明娇哀怨着,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待在这侯府里不好吗?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便是再稀奇的珍宝,我也能为他寻来。”

“还有今日!他竟然想找别的女人生孩子?简直气煞我也!”

赵明娇眼里滑过一丝阴戾,狠狠地朝着梳妆台拍下,她自小习武,这么一掌下去竟然拍碎了半边桌面,“想都不要想!”

老嬷嬷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仿佛没看见一样继续为她梳拢头发,只嘴里轻轻嗔怪道,“姑爷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小姐又不愿意生,何必如此怪罪他?”

“这世间男儿,都是如此,姑爷也不过是常人。”老嬷嬷说,“前途子嗣,小姐一样也不想给,却又想让人同你恩爱甜蜜,哪里有这么容易的道理?”

赵明娇诉苦般的摇着头,含泪哽咽道,“子嗣.......除非我死,他休想和别人亲热!嬷嬷啊嬷嬷,你说我文韬武略样样不差,到底哪里比不上男人?”

“可上天偏偏将我生成了女子。”她双眼含恨,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一点点的抹干眼泪,“将我生做了女子,却又赋予我一颗男儿心。让我不甘,让我苦怨。”

“才貌也有,家世也有,我为何就不能颠覆这夫妻地位,由我来主导?”

“至于仕途,我哪里又不知道,既然委屈了他居下承欢,自然应该在别的地方多给他些补偿?”赵明娇道,那凌厉的凤眼渐渐柔和下来,“可我的岑郎啊,他那般好,关在府中尚且引得无数人觊觎,若是放飞出去,哪里还得了?”

她才满是柔情的眼里瞬间又布满阴翳。

“姑爷虽带了点小家子气,却也还算负责良善,他已经和您成婚,自然不会被外面的莺莺燕燕所惑。”老嬷嬷劝慰道。

“可我们的关系这么畸形,从前床事上他便百般不愿,觉得我欺辱他。若是让他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让他知道还有其它的选择,怎能保证他不会另投他怀?”

“姑爷........姑爷出身上差了点,自然将面子看得格外重要,小姐平日里又强势得很,姑爷自然不愿与你亲近。”

老嬷嬷一顿,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和蔼笑道,“可到底是成了亲的人,这拜过堂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姑爷这些年怨归怨,到底也没说什么。”

“他跟您是有感情的,小姐要珍惜。”

“感情这东西来之不易,却也极容易破碎,您跟姑爷是要相守一辈子的,自然也要多体谅体谅他。”老嬷嬷以长辈的口吻说着贴心话,“孩子的事情,现在不说以后也要说,是从旁支抱养一个还是怎么的,您要尽早做决定........”

“至于前途,姑爷也是个读书人,寒窗十年终究要有个结果,你让他如愿也无妨,既能增进感情,又能让府里的下人们少说些闲话,到底传着不好听。”

“这事儿倒是我没想到的。”赵明娇看着镜子里挽好的发髻,扶了扶鬓角,想起某人喜欢她柔和些的模样,又添了一根朱钗上去。

“我从前只想着他那么心高气傲,又哪里是我这小小侯府能拘束得了的?便刻意纵容着那些言论。”

“想着,他被打压些也好。”

“没有家世,没有功名,他在这府中就只能靠我一个人。”赵明娇想起那人颓丧消极之余自卑又惶恐的向她寻求安抚,于是笑了,“下人们越是轻贱他,越是不拿他当回事,他才会越发知道我的好来。”

才会像是抓住救命的绳索一般,牢牢地抓着她不放手。

“届时,岑郎便再也离不开我了........”她慰叹道。

但是她现在想法变了。

赵明娇想,从前那些东西只能用来拘束岑尧的身体,却拘束不来岑尧的心。鸟儿被关久了尚且心存死志,更何况是人呢?

经过嬷嬷的开导,她心里早就已经想通了不少东西,岑郎待她,到底是有情的,不然又岂会容忍她这么久?但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消磨掉两人的情意,这是赵明娇不愿意看见的。

她抬了抬手,刚准备说,“也罢,嬷嬷下去后看着点,再有那些流言蜚语.......”你便禁了吧。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踹开。

一个人摇摇欲坠的站在那里,不知在外面停了多久。他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来,好像是在讥嘲自己的可悲,可动了动唇,话还没出,眼泪先掉了下来。

“我都已经说服了自己的,赵明娇,我都已经.......”他说不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他做了多大的让步?

他劝导了自己好久,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这种颠倒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舍下脸决定向赵明娇低头服软。

结果他却听到了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岑尧声音嘶哑的喊出声,心头泛起浓浓的被身边亲近人背叛的委屈来,愤怒与怨恨参半,这情绪冲垮了他,让他捂着脸崩溃的低下头,“你怎么能这样啊!那些话竟然是你纵容的——”

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饱受这些流言的折磨?

他厌恶!他痛恨!他悲愤,甚至于是生理上的恶心反胃——

他只要一听到这些就想起从前那种日子来,被充满恶意和下流的言论包围,被随意的曲解看轻,人人可欺,人人可践踏!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叫恐惧得发抖!

那些轻描淡写,人们漫不经心的饭后笑谈,指指点点的嬉笑,亦或是背对着他的窃窃私语。

都将他打击得崩溃,他无数次希望自己变成一只老鼠,躲在没有人发现的角落里,这样就没有人能发现他。

他变得懦弱自卑,变得畏手畏脚,变成他痛恨不已、你们口中的小家子气模样。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岑尧绝望的吼出声。

偏偏就是赵明娇,那个人偏偏就是他刚准备服软的赵明娇。

——他的妻子,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百般犹豫最后还是决定选择接受,准备要相守一生的人。

“我恨你。”他一字一句地说。

赵明娇一直在后退,她从刚开始被发现时猝不及防的惊愕,到慌乱,无措,再到迫切的想要急着解释。

可这些都在岑尧的最后一句话里尽数消失了。

岑郎竟然说恨她?他怎么能够恨她,又怎么可以恨她!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

这一次的争吵是前所未有的剧烈。

赵明娇对他的话怒不可遏,既然被发现了她做的那些事情,便索性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她做了她最想要做的事情,直接把岑尧关在屋子里,这次连院子都出不了,府中守卫森严,都被赵明娇调来看守。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自然也出不来。

岑尧同她争吵过,闹过,都没有用,两人的关系降到了最冰点。便是连岑尧的娘生病的消息传来,赵明娇都不曾放他出门,只派了下人携礼去探问。

最后还是承恩侯实在看不下去了,叫守卫们散了。

这一关,便是几个月。

是个人都要发疯。

偏偏出来时还刚好碰上外头的下人慌慌忙忙的跑来报信,说,“……夫人……死了……尸体从池塘里打捞出来……过了一夜,已经被泡肿了……”

岑尧跪在地上崩溃大哭,不住地捶打自己,恨不得以命换命,让死去的那个人变成自己,“娘!娘……是我的错,儿子不孝,连最后一面都没能去见你!”

若是他早早的去看了,定然能发现他娘的不对。

哪里又会造成现在这般局面啊?

赵明娇怕他自残,连忙紧紧的抱住他,不让他伤害自己,此时也不禁悔上心头,惶惶的哀求道,“不怪你!不怪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让你出府探亲,岑郎,你怨我吧……”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你别伤害你自己——”

“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当真?”岑尧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他捂着脸,只有泪水大把大把的往地上砸。

赵明娇怕他出事,自然连忙应下,“都答应你!都答应!”

良久,岑尧平复好情绪,他静静地说,“那我要出府。”

“不可以!”赵明娇下意识的高声反驳道,须臾她看见岑尧讥讽的神情,又反应过来,期期艾艾的说,“我……我不是不让你出去,娘去了,你当然应该回去看看,我的意思是说。”

“岑郎,出去的时候多带些侍卫,安全一点。”她又柔和了下来。

“我还要去参加科举——”岑尧又道。

可这次赵明娇却犹豫了,若是之前的岑尧,她当然放心让对方出去,那时候,她可以肯定岑郎心里是有她的。可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不敢一口答应下来,又不敢不答应。

只轻轻拉着岑尧的手,迂回婉转的拖延道,“岑郎,娘的丧事要紧,我们还是先去岑府看看吧,等回来之后再慢慢商量这件事好不好?”

“不好。”

赵明娇愕然的看着岑尧抽出手。

“你到现在竟然还想着关住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岑尧忽然爆发出一阵古怪又诡异的笑声,无端凄惨自嘲。

他眼睛通红,还泛着泪,分明是赵明娇最喜欢的模样。

可现在却满是薄凉漠然的看着她——

“赵明娇,我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