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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溺水者在命悬一线时得到了救赎,恰逢暴雨中无助的当下头顶上撑起的那把伞。

他睁开眼,使劲看眼前人,这个在他最六神无主,魂不守舍时牵起他手的人。

可无论如何,如同隔着万水千山,浓雾厚雪般,他等闲看不清,只晓得用力抓着这只手,他怕一撒手,她就会消失,会和所有人一样,离开他。

皇帝蓦然回了回神,胸中弥漫着难以言表的悸动,他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还会生出这等奇异情绪,但是这情绪似乎并不惹人反感,反倒像是存着某种期待一般。

他纳了口气,按下这份悸动,却一眼瞅见了褚湉包扎在手上那殷出点点血迹的白绢。

“你的伤还没好,怕是平时疏于护理,这几日不用来近前了,回去养好了过来。”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想回避她,也许是他一切失态都在她面前显露无疑,他颇有些寄颜无所,又或者想到梦里那只手,可醒来却是她,自己竟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夜不放……

自觉有悖男女大防,现下他还不好直面她。

褚湉对他的话颇感意外,她还以为又要经他一番试探才过关,顿时松了口气。

才应下谢恩想要退出去,只听皇帝又闲闲问道:

“昨夜,太后可来过?”

褚湉答:“不曾来过。”紧接着又补道:“但却传了旨意,遂将万岁爷的病况时时上奏,又嘱咐了太医院的太医、院使院判们务必好好诊治。”

皇帝听后微乎其微的笑了一笑,才道:“更深夜凉,皇爸爸已过知命之年,需多加调养才对,这么冒夜赶来确实不妥,一旦着了寒凉,那就是朕之不孝了。”

“如此一来,倒叫朕安心。”

褚湉还自顾自的思忖着,也不见叫她退了,片刻后不闻他作声,只余寥寥几声轻咳。

她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坎肩下摆,偷偷侧眼去看,只见皇帝自垂着头,用手指转着右手拇指上的金里翠扳指,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当儿,齐顺进来只说太后的銮驾正往养心殿过来,这会子都快到螽斯门了。

皇帝听罢,只随口留了两人在殿里伺候,自己径自躺下身,闭目养神。

不多时,太后由秋姑姑同李连英侍奉着进来东稍间,褚湉齐顺忙跪下见礼,她摆了摆手,算是免礼。

太后走近御榻,忧心忡忡的瞅了好一会子,疑道:“皇帝还不曾清醒过来吗?”

见皇帝一动不动,她转头向着褚湉二人,待还未开口问话,褚湉便想都没想,顺势回道:

“回老祖宗,万岁爷昨儿折磨了一宿,好不容易身上松宽了些,适才进药睡下了。”

太后抿了抿唇,转身又向着皇帝,她伏下伸出戴着金累丝嵌碧玺护甲的手轻轻摸了摸皇帝的额头,发觉还烧着,这才作罢。

她遂直起身子无声地看了他片刻,方才道:

“好好儿地伺候着你们万岁爷,政务繁杂,我分身乏术,你们有什么都来回我!”

两人听罢躬身回了个“嗻”,就见慈禧就着秋姑姑的手转身出了东稍间。

褚湉齐顺二人随着出去寝宫,跟着养心殿一众宫人跪送銮驾。

待銮驾出得如意门,却看见李连英并两个小太监却往纯佑门去了,褚湉三步并两步赶上去。

“李总管慢走!”

李连英回首见是褚湉,自停下步子,屏退了身边人,命他们去了咸和右门候等。

褚湉见一时四下无人,先给他福了福,随小声道:“倾澜心里有些话,想请教兄长。”

李连英只道:“有什么难为的,你说就是。”

褚湉踌躇片刻,才要张口,就闻李连英轻笑出声:“是不是心里头有过不去的坎儿?”

“有就对了。”

褚湉点头,又不敢说的太明显:“我毕竟年轻不经事,实在是……”

李连英凑近她几步,浑浊的眼中满是历经世事的沧桑之感,遂低声道:“我明白,咱们万岁主子是个好样儿的,可毕竟老主子也待你不薄,你如今左右为难……”

“我得提醒你,老佛爷可不是好糊弄的,别一个含糊,丢差事小,丢命事大。”

褚湉不禁心头一颤,李连英不愧是慈禧身边几十年屹立不倒的大红人,她的那点别扭心思被他只一语道破。

“倾澜实在愚钝,求兄长给指条明路吧。”

李连英心中到底有些不忍,暗忖了片刻。

其实说起来,他原本家中排行底下有一妹子,名唤妩儿,生的伶俐可人,可还未成人便得了急症从而夭折,彼时他还未发迹,家里头穷困潦倒,不然妩儿的病应是可以救得的,这件事,在他心里抱憾至今。

现下听这一声声兄长地叫着,他不免心头发软,也凭空多了一些慰藉。

“左右为难不是个长久法儿,依我看,你再等些时日。”

他说着进一步朝着褚湉耳语几句。

褚湉听罢,尚有些疑虑,转念一想却也实在可行。

李连英见她听得进去话,内心甚慰,便笑道:“得,我还得给老佛爷办差去。姑娘留步吧。”

褚湉见状,忙从袖中摸出一小巧木匣子,双手递给李连英,脸上笑的喜兴:“再耽搁您些工夫,这是我叫人从宫外搜罗来的,想您给掌掌眼。”

李连英接过木匣子,打开一看,顺势两眼直放光。

里头装的原是一白料珐琅彩牡丹翠鸟鼻烟壶,制作实在精美绝伦,就连鼻烟壶“收藏家”李连英看了都眼热。

褚湉贴上这几年放赏的钱,又托小寇子当了赏赐的钗环首饰,同雨蘅那也借了些,满打满算让小寇子物色了京城三十多家铺子,才收了这一枚来。

她现在可谓倾家荡产了。

李连英爱不释手的端看了一会子,嘴里直叹:“呦,可真不是赖货,就说白料的我都还没几个,你这枚货色确实上乘。”

褚湉甜甜一笑:“那是,我可是费劲老大工夫弄来,就请行家笑纳吧,”

“这……不合适吧。”李连英推辞的勉为其难,褚湉立马递过来个台阶。

“您呀,就替妹妹我收着吧,赶明儿待我出阁,还要跟您老这儿讨嫁妆呢!”

李连英一副却之不恭模样,一手把鼻烟壶揣进怀里,一手指着褚湉笑说:“得嘞,我就替你管着,这满宫里头只你敢说,叫人听见笑话了你。”

褚湉大大方方笑着朝他肃了肃:“我也不在这儿逗贫了,别误了您办正事,我这就回了。”

李连英摆摆手,叫她回了,怀里揣着宝贝心里自是舒畅,经此一来对褚湉的好感更叠一层,瞧着此女怕是有些造化,将来不怕与她强强联手。

他还担心宋倾澜在皇帝那头不得脸,自己白白打算,这么一看,却也不尽然,那么嘱咐她釜底抽薪,开诚布公地跟皇帝交代了,日子久了一旦取得圣心,皇帝势必会保她万一,为她打算,如此一来,待西太后百年后,自己这条后路也算是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