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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下犹虚,拉着那麟查小声道:“看着脸色是不对,可也不至于吧,叫停了我三个月俸禄,这也差不离了,我现在还发愁着吃喝,可别再拿我开涮。”

“这往后时日,兄弟的酒钱可就指望你了。”

那麟查见他挑着眉,一副清俊又狡黠的模样,忍不住道:“堂堂泽公爷,能缺了这点小钱?也罢,谁让我倒霉,吃喝由你,只一样,别再拿宋倾澜说事。”

载泽嘿嘿一笑:“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知道你不死心,回头我大不了替你转圜转圜,不知到时小三少拿什么来谢我?”

那麟查心中悸动,遂放出豪言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一概我能做到的,我小三少决不食言。”

皇帝一双灵秀的眼中倒映着湖光山色,顾不得静芬在不在一旁,只无言以对,这让静芬不解而淡淡失意。

明明才对她关心之至,转眼间便如天地殊途,任她再殷勤不过,他依旧无动于衷,就如幼时那般,不喜同她游戏,也懒怠闲聊。

她心里也明白一二,最要命的,还属她的出身,换做谁大概都要心存忌惮吧。

她在画舫中静静安坐,只凝着他的背影,就算彼此不说话,不相望,她依然觉着胜过所有锦衣玉食的日子。

皇帝表面越是平静,内里越是跌宕,就像自己被困在不上不下的结界中,想伸手却又不得不放下,想靠近又不得不远离。

他是气她,气她连个否决都不给,但他更气自己。

今日对她太过苛刻残酷,他愧悔不堪,想着千不该万不该,用这等态度对待她,今日回去,自己要如何面对,该怎么补救。

惊觉这种事比之让人焦头烂额的国事不差,同样都叫他呕心沥血的。

当一口水满满当当的灌入口中,褚湉才从惊吓中恢复了意识。

冰凉的湖水浸没了她整个身子,她不会游泳,只得胡乱地挥动着手臂,两只脚在水中无助的乱踢着......

“救命......”

她挣扎着自水面探出头,四周是扑出的水花,刚惊叫出声,竟又再度没入水中。

她拼尽全力向上,向着那映着阳光的水面而去,惊恐无助中,心里不断出现了诸多念头,越想越怕,早知道就老实回屋,跟他置什么气呢?

会不会这一死,就能回去了?

褚湉抓到了一丝机会,头再次冲出试图吞没她的深水,趁机大叫:“救命啊......救命......”

御船的目的地是排云门前的临时码头,此时船只已行过大半,越发接近码头。

皇帝闲闲看着前处景致,见那清晏舫在湖中耸立,不觉就想到了正在整装的北洋水师,成军在即,也该购建些船舰火炮才是……

还在暗自构想,却隐约看到那清晏舫下处的湖里有什么在动,溅起些微不足道的水花来……

不对,不是动,是挣扎!

他定睛去瞧,这一下不打紧,居然看出是个人!

有人在昆明湖落水可谓非同小可,皇帝急急起身,命令船只朝坠湖之人驶去。

“到底人在哪里?”

载泽站在船头眺望,那麟查凝眸去找,只见一个头颅浮出水面,很快又被湖水淹没,只剩两只手臂露在外头,仍在不断挣扎。

“在那边,快!”

他大步跳上拖带船,朝舵手大喊一声,指着落水人之处,载泽随即也跟了过去。

“怪事年年有,今年何其多,我说,谁这么有兴致,跑昆明湖里头泅水来了!”

那麟查只待救人,一本正经道:“你少些口舌吧,八成是意外,救人要紧!”

船只离落水者近了些,皇帝站在甲板上急切地望着,静芬惊得由侍女搀扶跟在皇帝身后,大气不敢喘,这种场景她生平头一次见。

怕见着死人,又放不下皇帝,于是只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皇帝只见那不断挣扎着的一段手臂,腕子上赫然戴着一只满绿的翡翠镯,他心跳忽一滞,一眼认出那是他因着褚湉教他弹钢琴时,赏赐给她的东西里头,当中有这样一对翡翠镯子,她时常戴着。

这一眼直让他脑子轰的一声,脚下不自觉地踉跄,好在齐顺扶了一把,待他回神,便将所有人甩在身后,不顾一切的奔去拖带船,也好在身穿行服,不至于束缚手脚。

齐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想那船与画舫间有些距离,一个踏空必定掉进水里,不被淹死,也要被那火轮船的车叶绞死。

他念着皇帝亦顾不得,将心一横,卖力一跃,闭着眼就跌去了拖带船的甲板上……

皇帝冲到船头,管不了旁人或跪或拜,眼见褚湉逐渐没入水中,他疯了般,顾不得庄重与身份,大声道:

“快下去救人,朕不许她有事!”

他已做好了最坏打算,倘若没有识水性之人,他便只身下去,一个国君掉下水去,旁人再没法儿也得有法儿,这样他死不了,她也是。

身为御前侍卫者,自然应是面面俱到,人们只等再靠近些,再方便下水。

可那麟查此时亦看清落水之人就是褚湉,随即速摘了顶戴,拱手道:“奴才愿去!”

话音未落,也不待皇帝应允便只身跳进了湖里……

在大内侍卫中,那麟查水性实在一般,可救人心切,他根本管不了。

见他下水,几个会水的侍卫接连跳下,都想在皇帝面前显功。

载泽陪侍在皇帝身边,见他骇得唇无血色,作势要亲自下去一般,便有了几分猜测在心。

褚湉被一口湖水呛得五迷三道,在最后下沉的一瞬仿佛看到有人朝自己游来。

但她并未因此就觉庆幸,因她无论怎么挣扎,如何努力,还是不可制止的向着黑暗深渊落去……

她快要窒息了,只觉得精疲力尽,再挥舞不动自己的手臂,有大口的水灌进口中甚至鼻腔,视线逐渐暗去,意识在慢慢消逝……

载湉……载湉……

她脑中回荡着这两个字,以及那张脸,在失去知觉的刹那间满满的占据了她仅清晰地意念,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它被冲淡,直到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