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光，赌市。
泉盛堂门口，陈泫一露面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当即便有数十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守在附近的人此时也顾不得掩饰了，纷纷转头看向他，像是在围观一只罕见又致命的凶兽。
迟重林皱了皱眉，四下环顾一圈。
这些人恐怕都是听说了陈泫死而复生的传闻，特地来此一探虚实的。
陈泫也同时发现了这些人的存在，收回看向薛旻的目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股冷风却直接扫过他脑后。
陈泫一时被风吹得微微闭眼颔首，下一刻，系在脑后的简易丝带被不慎吹散。
面纱随风飘离，在空中飞了片刻，随后落到地上。
有人狂喜：“……这是哪位勇士？竟敢直接下手，牛哇！”
也有人担忧：“若此人真是陈无垢，恐怕出手的这位道友性命堪忧啊——”
“不对！”就在众人议论之际，有人急声道，“你们看他的脸！”
“——这根本不是陈泫啊！”
在众人的注视中，只见那个身量像极了陈泫的人，面纱之下的面孔竟是平平无奇！
眉眼倒还算端正，可是到了下半张脸，宽鼻头，人中又深又长，嘴唇偏厚外翻，似乎还生了一口龅牙！
那陈无垢虽然名声恶臭，但容貌却是出了名的俊逸非凡，否则民间也不会有流言将他与首席白谪凑成一对。
只见那冒牌陈泫上前两步，众人心中一惊，还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当即连退两步。
却见他走到面纱旁，弯腰捡起，拍了拍灰，继续戴在了脸上。
末了，便若无其事地返回队中了。
围观众人：“……”
……就这？
——好没脾气！！
人群中有人立马下了定论：此人绝不可能是陈泫。
倘若容貌可以伪装，但脾气秉性却是难以更改的。
倘若是陈无垢受了这般冒犯，就算心情好没杀人，那眼神也能将人的皮剜下来一层。
哪像如今这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风是有人故意挑起的，这人却半点反应都无，反而受气包似的捡起来又回去了。
这哪里是陈泫能忍下去的气？
在场众人中不少是曾见过陈泫的，如今见了他的表现，心下的疑虑也重了三分。
“果真是谣言。就凭此人的修为和气度，怎么可能是陈无垢。想来昨日也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就是，更何况陈泫乃是被白谪首席亲自在东海斩杀，怎么可能还活着。”
陈泫走到众人之中，偏头先是看了一眼迟重林，又抬眼朝薛旻和柳思远方向看去，开口道：“走。”
他的神情和语气不似平常那般的淡然，好像是有事发生。
柳思远见状，神情不禁紧张了几分，转头看向薛旻。
后者的话被突然打断，低垂着头，双手攥拳垂在两侧，一时没什么动静。
而另一边，宁云浅却对陈泫面纱下的那张脸产生了额外的兴趣，跟在他和迟重林二人身边，时不时就侧头瞥一眼，想从陈泫面纱与下颌的缝隙处再看一眼那张新奇的面孔。
“宁兄，”迟重林被他一路上左右晃得眼花，终于忍不住偏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宁云浅脸上浮现出些许神秘的表情，他把迟重林拉到一边，低声在他耳侧道，“小迟弟弟，你就不想知道，陈师叔现在长怎么样吗？”
听了他的话，迟重林回头瞧陈泫一眼。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反正都是一张易容的脸罢了。但听了宁云浅的话，他心里却还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陈泫被吹掉面纱肯定是故意的，如今他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贸然被修真界围住对他没什么好处，只会让他往后的行动变得更加束手束脚。
面对众人对他的怀疑，比起主动解释，倒不如让对方先行得手，这样做的可信度还高些。
迟重林并未不能理解那群人刚才的心态。
即使是他，若没有与陈泫的这几年接触，见到陈泫刚才的表现也是不敢认的。
失忆之后的陈泫，比起从前确是大不一样了。
似乎是盯得时间长了，陈泫侧眸对上他的视线，眼神中带了些许疑问。
迟重林回神，朝陈泫扬起一个笑，接着才移开视线。
一想起塔乌尔说他的师尊不是陈泫，迟重林就觉得神清气爽，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轻快了。
“……”陈泫默默回过头，眼底的困惑更甚。
直至自己进泉盛堂前，这孩子明明还是满脸不高兴的模样，怎么现在却突然眉开眼笑的？
迷茫的陈师尊摇了摇头，最终决定不要轻易纠结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
队伍后侧，柳思远和薛旻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准确而言，是薛旻走得慢，柳思远只是跟在他旁边。
“对不起，师兄。”走到路上半晌，薛旻突然冒出来一句。
他的头低垂着，语气轻缓：“这次都是我的问题。师兄照顾我，我却还因为自己的缘故迁怒师兄，实在不应该。”
柳思远等他慢慢说完，接着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以跟我发脾气。”
“？”薛旻闻言有些意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柳思远，“什么？”
“我的意思是……”柳思远揉了揉鼻下，视线颇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另一旁，“你不用在我面前考虑太多。我是你师兄，你若有什么事，我定是会冲在你前面的。”
“你不必跟我道歉，心情不好难免会迁怒。在我这里，你可以犯错，也可以闹脾气。”柳思远说着，缓缓转头看向薛旻的双眼，叹息似的道。
“我可是你的大师兄。好歹……多依赖我一些啊，阿旻。”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薛旻一时愣住了，双唇微张，连脚步也忘了往前迈，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柳思远的双眼。
柳思远也停下身形，侧身看他。
双方目光对视。
片刻后，柳思远率先败下阵来，表情微妙地将头扭了回去。
“……走 、走吧。”他莫名结结巴巴起来，说完，就转身向前走去。
薛旻跟在他后面两步的距离，面无波澜地跟着走了两步，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面色瞬间爆红，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身前是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背影，但薛旻此刻却好像头一回见似的，只顾着盯自己的脚尖。
心底的最后一丝别扭被这话冲淡，薛旻的心口传来奇异的跳动，陌生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迷惑和不安。
——大师兄怎么突然说这种……就算是小孩子听了也会觉得肉麻的话。
这种直白过头的话，就算他们再年少时都未对彼此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