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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客栈外匆匆走进几人。

为首的是大理寺卿沈谦,他愁眉紧蹙,朝身边人烦闷道:“怎会发生这样荒谬的事!我们的人在钺郡调查了一早上,竟一无所获!”

杜恒接口:“好个猖狂贼子!明知我等在此地办案,竟在官府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

眼珠一转,发现熟悉的青衣身影安然端坐在桌边。他冷笑拂袖,“出了这档事,大理寺卿沈大人尚且不辞辛苦地忙前忙后,有人倒是乐得逍遥。”

魏子稷闻声抬眼,待看清来人,他当即搁盏起身,端正执礼:“不知各位大人莅临,可是……有紧急公务”

“……”青黛立马也跟着起身,她低垂脑袋,站到魏子稷身后。

沈谦叹了一口气:“是钺郡县令家出事了。我们刚从钺郡奴苑回来。”

“县令”

沈谦道:“去楼上厢房说。”

“沈大人!”杜恒最是看不惯众人捧着魏子稷的模样,“他魏子稷不过一个抄录文书卷宗的典吏,能随行已是他的福气,怎就事事要知会他了!他哪来的资格!”

沈谦扭头,意味深长:“就凭他是大祈数十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一位状元郎。”

“还是说,你能找出行凶者”

杜恒一时语塞。

惊才绝艳

从高中状元那年起,这位瑄陵君就被一贬再贬,最后沦落成了不入流的文书小吏,俗称“打杂的”。

倒是他这位同届榜眼,从寒门布衣做到了从六品修撰。

如此!世人还是只记得魏子稷一个状元!

而被虎视眈眈嫉妒着的瑄陵君此时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方巾,将桌上剩余糕点整整齐齐地包好。

他转身塞入青黛掌心,低声笑:“这身新衣裳很衬你,像是换了个人。”

男人的语气温和而笃定:“不用怕。没人会认得你。”

青黛下意识将方巾拢紧。方才一听有位大人说起“钺郡奴苑”,她浑身就绷紧了。

瑄陵君如此说,是在宽慰她吗

可罪奴的身份信息早已归属钺郡,都是登记在册的……

她扬起苦兮兮的脸,强笑了一下:“嗯!谢谢大人!”

魏子稷落在青黛脸上的视线并未停留多久,他一颔首,就迈步往楼上走。

转身之际,他不禁轻笑一声。

包厢内,沈谦皱眉:“如此偏远地界的县令能得罪什么人自家掌事被悬在城门外羞辱不说,更兼府邸失窃。”

魏子稷静坐一隅,眸光亦沉静似水。

杜恒抢白道:“奴苑昨夜不是趁乱跑了好几个女奴吗指不定是她们积怨已深,早做了预谋!”

他问身侧的兴州知县韩明:“韩大人,你说呢”

“啊这个……”骤然被点名,韩明温吞木纳道,“女、女奴怎会有此等本事还能抽打掌事数百鞭,再将他吊在城门上”

杜恒挥挥手:“怎么不可能我府上的粗使丫鬟力气可大得很。”

韩明微微坐直,虽心底发虚,面上不显:“女奴们大概只是趁乱逃命而已,犯下如此重案,应当不至于……”

“子稷,你觉得呢”沈谦问。

魏子稷凝神听了片刻,道:“县令府邸内何物失窃”

沈谦头疼地摁住太阳穴:“少许金银首饰貌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啊……”

“……”被这一提醒,沈谦嘶了一声,“说来也奇怪,偌大宅邸,偏偏只有掌事房中失窃。”

魏子稷缓缓道:“是得罪了人罢。”

“他一个从未迈出钺郡的人会得罪那般有本事的人”沈谦道,“你没见过掌事那伤势吧”

“大夫说他身中两百零六鞭,真是将全身每根骨头都抽了个一遍。如此,那掌事竟还剩了口气,被堪堪救活了!只是那眼睛是不成了,余生怕只能做个瞎子!”

“闹得人尽皆知,只是向一个小小掌事寻仇何必呢”

“有如此严重”魏子稷神色意外。

“他不就是这么对手下女奴的”韩明握紧茶杯,脸色不好:“罪有应得罢了。”

韩明仰头将茶水全喝了,平日个性温吞的知县愤慨道:“指不定是江湖豪杰看不下去那畜生的作派,才拔刀相助了!”

“沈大人!您今早不是亲眼瞧见了那些女奴的处境吗是,她们是罪奴不错,可为何要整日虐打折磨她们”

“说到底,这些罪奴只是受父兄获罪连累的无辜女眷而已!您知道她们当中最小的,才多大年纪吗”

“才八九岁啊!”韩明几乎快捏碎瓷杯,“与……与我家中小女儿一样年纪。”

“好了,住嘴。”沈谦无奈道:“依朝廷律法,罪奴之身,身非己有。这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韩明脸色难看。

“沈大人,依子稷浅见……”魏子稷声音不大,语气平和,“依朝廷律法,民不举,官不究。”

“今既无人鸣冤,又无伤及人命,这桩江湖私怨,我等若强行裁断,怕是要……”

男人眼尾微弯,温玉生辉:“惹祸上身。”

“你是说就此作罢”杜恒不甘道,“一个县令家的掌事重伤、府邸失窃,罪奴还跑了好几个,你说作罢!”

沈谦沉吟片刻:“……子稷说的有理。”

他眉目间缓和下来,“这事揭过。不必再提了。”

沈谦起身:“想必那位掌事亟需静养,我们吵吵闹闹地要替他伸冤算什么罢了罢了,作罢!”

“沈……”

沈谦说:“明日我们就启程回朝。”

大理寺卿一走了之。

韩明心里装着事,也急急忙忙跟着走了。

只剩下昔日状元和昔日榜眼两两相对。杜恒声调尖锐:“哼。你还是一张嘴就有巧言令色的好本事!”

魏子稷恍若未闻,他眸光清润,斟了一杯热茶,将杯盏轻轻推向杜恒:“杜大人可用过早膳了后厨留了些点心,我唤小二拿给您”

杜恒一团无处发泄的火狼狈地噎在喉咙里,他非得在这块无瑕美玉上挑出点错处,将视线一转,望见了站在门外的小丫头。

如果没记错,那丫头早上还与魏子稷同桌而食

哪里冒出来的

杜恒横跨两步,一手揪住小丫头的衣领:“谁准你站在门外偷听的!”

小丫头脸色涨红,她下意识缩紧脖子,小幅度挣扎着:“阿青没有偷听!”

“杜大人。”魏子稷不着痕迹地拧眉,他说,“请放开她。这位姑娘是我的人。”

杜恒冷眼睨她。这姑娘面黄肌瘦,又胆小怕人得很,像只闹腾的小灰麻雀。偏偏她还穿着鲜嫩可人的桃粉色襦裙,瞧着与她极其不相衬。

像灰麻雀钻进了水蜜桃的壳里。

“哪来的寒酸乞丐”杜恒扯起嘴角,“哦——还是说,这是子稷你的贴身女婢”

呲啦——

绣着粉嫩桃花枝的衣领应声而裂,露出底下素白里衣。

“杜恒!”魏子稷脸色突变,他几乎是霍然起身,那白瓷茶盏被宽袖掀翻,在地上滚了几遭,停在杜恒脚下。

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沾湿了杜恒的裤脚,他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这丑丫头难不成还是你的通房……”

话音未落,他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

杜恒难以置信地垂眼。只见手下拎着的那只灰麻雀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边簌簌掉眼泪,一边咬定血肉不放松。

青黛胸膛剧烈起伏,她害怕到牙关发酸,但仍死死盯着杜恒,像凶神恶鬼般。

是这人……弄坏了她的新衣裳。

“你……!”杜恒抬手想打,带着风声的一巴掌猛然挥下——

“啪!”

一声闷响落在男人清瘦的脊背上,力道大到让他踉跄了一步。

杜恒愈加火大:“魏子稷你……”

魏子稷不动声色地将外袍盖在青黛头顶,他垂眸轻叹,声音低得谁都听不清:“咬他做什么多脏。”

“你这丫头,得洗。”

“否则……就不要了。”

青黛仰头,她看不清魏子稷的表情,只能感受到男人外袍上留下的温度和气息。

“魏子稷!我教训一个奴婢,你冲出来做什么”

魏子稷扭头。

杜恒往后退了一步。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一贯和善好脾气的瑄陵君面无表情时,眼神可以这么漆黑阴森。

幸而只是片刻,魏子稷神色缓和,温声道:“阿青是我义妹。”

“她年纪尚小,有什么道理,不妨直接同我说。莫要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