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上海外滩。
黄浦江上的雾气笼罩着这座沦陷的城市,将哥特式的银行大楼和巴洛克风格的领事馆建筑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
胡天佑站在上海和平饭店顶层的窗边,手指轻轻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观察着下方街道上的日军巡逻队。
三个月前,他离开香港,然后辗转到达广州、重庆,最后到达延安。
在延安,组织又给他一项新的任务。
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延安,完全没有舒小小的消息。
因为任务紧迫,胡天佑只能日夜兼程地赶到上海。
左臂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肋骨的伤偶尔还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就像现在他的心情一样。
“先生,您的茶。”
侍者将精致的瓷茶杯放在雕花红木茶几上。
胡天佑微微颔首,从西装内袋取出几张钞票作为小费。
他现在的身份是新加坡华侨商人林国栋,来上海考察纺织业投资机会。
侍者退下后,胡天佑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台微型收音机,调整到特定频率。
静电噪音中,断断续续传来重庆方面的加密广播。
他一边记录数字密码,一边留意门外的动静。
密码本是一本1937年版的《上海旅游指南》,特定的页数、行数和字数组合成情报。
解码后的消息很简单:“夜莺已就位,明晚八点,大世界二楼咖啡厅。暗号:询问苏州评弹演出时间。”
胡天佑烧掉纸条,将灰烬冲入马桶。
他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报纸——《申报》头版刊登着日本驻沪司令官横山勇的讲话:“大东亚共荣圈建设取得重大进展。”
报纸第三版的一则小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一则寻人启事:寻找老同学高桥明,东京帝大1935届化学系,知情者请联系极司菲尔路76号王先生。
极司菲尔路76号——上海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关“梅机关”所在地。
而高桥明这个名字,胡天佑在香港获得的日军文件中见过,是“樱花雪”项目的核心科学家之一。
这绝非巧合。
胡天佑的直觉告诉他,这则广告是某种陷阱,但也是线索。
他需要先与“夜莺”接头,获取更多情报。
次日晚七点四十五分,胡天佑踏入大世界娱乐厅。
这个上海滩最负盛名的娱乐场所即使在战时也灯火辉煌,舞厅里传来爵士乐声,赌场内人声鼎沸。
穿旗袍的舞女和西装革履的商贾穿梭其间,偶尔能看到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日本军官。
二楼咖啡厅相对安静。
胡天佑选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一杯咖啡。
七点五十五分,一位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在他对面坐下。
“先生,请问这里有人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在等一位听苏州评弹的朋友。”胡天佑按照暗号回答。
女子微微一笑:“真巧,我也想知道今晚评弹的演出时间,是《玉蜻蜓》还是《珍珠塔》?”
暗号对上了。
女子从手袋中取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燃。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但虎口处有薄茧,显然是经常使用手枪的人。
“我叫苏婉,”她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得极低,“上海地下党联络员,胡天佑同志,我们等你很久了。”
胡天佑不动声色地搅动咖啡:“香港的事情你们知道了?”
“不仅知道,我们还收到了你送出的解毒剂配方。”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已经在内地多个根据地秘密生产,周副主席特别指示要全力配合你在上海的行动。”
侍者送来苏婉点的柠檬茶。
等他走远后,胡天佑低声问道:“高桥明是怎么回事?”
苏婉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着。
“我们通过特殊途径得知,高桥明是‘樱花雪’升级版‘落樱’的首席研发者,但最近与日军产生分歧。我们上个月秘密接触过他,他表示愿意向国际社会揭露731部队的罪行。”
”他可信吗?”
“目前还不确定。但三天前,高桥明的助手,也就是我们的线人送出了这个。”苏婉从手袋中取出一个微型胶卷,借着桌布的掩护递给胡天佑,“‘落樱’比‘樱花雪’更致命,能通过空气传播,专门针对欧美人种基因特征,日军计划在太平洋战场使用。”
胡天佑的血液瞬间凝固。
如果这是真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种族屠杀。
“高桥明现在在哪?”
“原定昨天与我们再次会面,但突然失踪了,那则寻人启事显然是梅机关设的陷阱。”苏婉掐灭香烟,“我们得到一个消息,他目前藏在虹口区的日本侨民区,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森田。”
“我需要接近他,确认情报真伪。”
苏婉点点头:“明天上午十点,虹口公园,他每天会在那里散步,我会安排好一切。”
她的话戛然而止。
胡天佑注意到她的瞳孔猛然收缩,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入口处。
他借着咖啡杯的反光看到三个穿便装的男子走进咖啡厅,领头的一人脸上有道明显的刀疤。
“梅机关的人,”苏婉的嘴唇几乎不动,“刀疤刘,专门抓捕抗日分子的汉奸特务。”
“我们分开走。”胡天佑低声说道。
可惜已经晚了。
刀疤刘的目光扫过咖啡厅,锁定了他们。
他对手下耳语几句,三人呈扇形向他们包抄过来。
苏婉的手滑入手袋,毫无疑问是握住了枪。
胡天佑轻轻摇头——在这种地方交火会伤及无辜,而且暴露身份。
“跟我来。”他突然提高声音,用带着南洋口音的国语说,“苏小姐不是想看看我从南洋带来的珠宝吗?就在我房间。”
他故意说得暧昧,顺势拉起苏婉的手。
刀疤刘果然迟疑了一下——在租界区的高级酒店公然抓捕外国人可能会引起外交纠纷。
利用这短暂的犹豫,胡天佑带着苏婉快步走向员工通道。
身后传来刀疤刘的咒骂声和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