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离弦之箭,是礼铁祝。
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模糊的残影,在商大灰劈出的地裂、姜白龙喷出的酒道、以及漫天毒素的缝隙中,穿梭自如。
他右臂上那原本光芒四射的【克制之刃】符文,此刻所有的光芒都已内敛,凝聚成了一柄只有三寸长的、薄如蝉翼、却又坚不可摧的光之手术刀。
这玩意儿,不带半点杀气,却带着一股子“专治各种不服”的、讲道理的、外科主任查房般的气场。
金紫的全部心神,都被头顶那颗能毁灭一切的【万毒归元】和脚下那帮疯狂整活儿的“大乱炖天团”所牵扯。
她就像一个正在进行顶级化学实验的科学家,既要控制头顶的核反应堆,又要防止脚下的熊孩子们把臭豆腐扔进她的烧杯里。
她根本没料到,这帮看起来粗鄙不堪的“虫子”里,竟然藏着一个不讲武德、专攻下三路的……啊不,是专攻心脏的顶级刺客。
“妹子,你忍着点啊!”
礼铁祝的声音,仿佛是贴着金紫的耳朵响起的。
“哥这手术,贼专业,无痛人流……呸!无痛切除,术后还不留疤!保证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话音未落,那柄光之手术刀,已经精准无误地、轻轻地、点在了方蓝所指出的,那个位于她琉璃般胸口偏左三寸的位置。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金石交击的巨响。
那柄由“克制”与“驾驭”意志构成的刀,如同幻影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金紫的身体。
就像是烧红的烙铁,探入了无暇的冰雪。
“呃——!!!”
金紫的身体,猛地僵直了。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道无形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灵魂嘶吼,却如同海啸般,狠狠地冲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那不是肉体被切割的痛。
那是灵魂被活生生撕开,记忆被强行剥离,整个存在的根基被连根拔起的,本源之痛!
在场的众人,眼前瞬间出现了无数破碎的幻象。
他们“看”到,一个纯良的少女,在血泊中绝望地看着被屠戮的村民。
他们“看”到,她的兄长金阳,用最残忍的手段,亲手捏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善良。
他们“看”到,她被乞丐下药,被书生欺骗,被一次又一次地背叛。
他们“看”到,无数怨毒的诅咒、贪婪的念头、嫉妒的火焰,如同蛆虫般在她体内汇聚,最终,在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盘结成了一颗漆黑的、狰狞的、不断搏动着的……
万毒之根!
而此刻,礼铁祝那柄三寸长的光之手术刀,正散发着温暖而霸道的光芒,如同无数只最温柔又最坚定的手,缠绕住那颗“毒根”,然后,狠狠地一拉,一剪!
咔嚓!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维度的脆响。
毒根,断了!
“啊……”
金紫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墨的黑气,疯狂地从她的七窍中喷涌而出,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那些黑气在空中扭曲、挣扎,发出一阵阵不甘的、怨毒的嘶嚎,最终,却还是被【克制之刃】那不容置疑的净化之光,彻底蒸发,消散于无形。
随着最后一缕黑气的消散,奇迹发生了。
头顶那颗足以毁灭一切的【万毒归元】毒球,如同一个被扎破的气球,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声,化作漫天无害的光点,飘然落下。
脚下那池被众人搞出来的“人间烟火大乱炖”,也停止了翻滚。那些五彩斑斓的、油腻腻的色彩迅速褪去,变得清澈、纯净,最后,竟化作了一池清水。
构成宫殿的琉璃毒晶,也失去了那份令人心悸的毒性,变得像是普通的彩色玻璃,在光点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竟有几分梦幻。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洗涤了一遍。
而变化最大的,是金紫。
她那具由至毒琉璃构成的、完美到不似真人的身体,正在迅速地“融化”。
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狰狞,如同冰雪般消融。她的身形,似乎都缩小了一些,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皮肤也从半透明的琉璃质感,变回了拥有正常血色的、细腻的肌肤。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威压天下的万毒女王,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眉目如画,眼神纯真,却又带着一丝化不开的茫然与悲伤的……少女。
她身上那件由毒素幻化的华丽宫装也随之消散,露出了一身朴素的、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裙。
就像是,【紫幻魔戒】的幻象中,那个最初的,还没被世界伤害过的她。
扑通。
少女无力地跪倒在地,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不认识这具身体。
两行清澈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中滑落,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原来……”
她用一种梦呓般的、带着无尽悔恨与痛苦的声音,低声呢喃。
“我以为……我在用毒净化这个肮脏的世界……”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毒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众人全都愣住了,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赢了?
好像是赢了。
但为什么,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心里堵得慌,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湿棉花,又酸又胀。
就在这时,金紫的动作,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她闪电般地抬起手,从自己那头乌黑的长发中,拔出了一根用来固定发髻的、最普通的木质发簪!
簪子尖锐的一头,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她自己的心脏!
她要自尽!
“住手!”
礼铁祝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大手一捞,稳稳地抓住了金紫那只纤细却决绝的手腕。
簪尖,离她的胸口,只差不到一寸的距离。
“别拦着我……”
金紫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让人心碎的眼睛看着礼铁祝,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看透了生死的悲悯。
“没用的,礼铁祝。”
“我的毒根,虽然被你剪断了,可它的种子,早就种在了我心里,融入了我的灵魂。它已经和我,不分彼此了。”
她环视了一圈冲上来的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知所措。
“不久之后,它还是会重新生根发芽的。”
“因为,毒,就是欲望。是人的贪、嗔、痴、爱、恨、恶。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念想,它就永远不会消失。一旦被激活,我又会变成那个样子,一发不可收拾。”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自嘲的苦笑。
“我花了上千年,想把自己变成无垢的纯毒,去洗净这个满是欲望的世界。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自己,就是欲望的集合体。”
“我恨别人的贪婪,可我自己,却贪婪着一个‘绝对纯净’的世界。”
“我恨别人的恶毒,可我自己,却成了最恶毒的那个。”
“这不是很可笑吗?”
她的话,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得在场所有人心里生疼。
商大灰想起了自己对吃的执念,姜白龙想起了自己对酒的嗜好,龚赞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引以为傲、甚至当成生活乐趣的“人间烟火”,在金紫这面镜子前,被照出了最原始、最丑陋的“欲望”原型。
他们,和那些曾经伤害过金紫的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胜利的喜悦,在此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对人性的反思与震撼。
原来,真正的胜利,不是杀死敌人。
而是,救赎。
可他们,真的能救赎她吗?或者说,她,还愿意被救赎吗?
金紫的目光,再次落回到礼铁祝的脸上,那份悲悯之中,多了一丝真诚的警告。
“快走吧。离开这里。”
“去第二魔窟,找到我的哥哥,金阳。”
“然后,杀了他。或者,被他杀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才是那个,真正驾驭了‘欲望’的人。他,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得多……”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一副引颈就戮的坦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