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铁祝的大嗓门,像是一把粗粝的刷子,硬生生刷去了众人心头那层由金紫之死带来的、湿漉漉的悲伤。
是啊,人妹子走得干干净净,自己选的路,走得坦荡。他们这帮大老爷们还在这磨磨唧唧,跟丢了魂儿似的,算怎么回事?
那不是矫情嘛!
“走!”
商大灰第一个响应,他把开山神斧往肩膀上一扛,瓮声瓮气地吼道:“铁祝哥说得对!管他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俺也饿了!进去看看有啥好吃的!”
“对对对,干饭干饭!”龚赞也立马来了精神,搓着手,一脸期待。
众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疲惫,也看到了重新燃起的、名为“还得活下去”的坚定。他们不再犹豫,互相搀扶着,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那个散发着无尽空虚的青铜大门。
穿过大门的瞬间,并没有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反而像是一脚从冰冷的冬夜,踏入了温暖如春的空调房。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地狱!
这他妈分明是天堂啊!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而不腻的、仿佛顶级烘焙坊刚出炉的奶油蛋糕的香气。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长的不是草,而是一串串晶莹剔透、熟得恰到好处的葡萄。近处,小溪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金黄色的、散发着浓郁麦芽香气的啤酒,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新鲜的泡沫。
更离谱的是,路边的树上,结的不是果子,而是一只只烤得外皮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烤鸡!
“俺……俺的姥姥……”商大灰的眼珠子瞬间就直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哈喇子,跟没关紧的水龙头似的,顺着他那钢针般的胡茬子就往下淌。
“我的天老爷……”姜白龙也是一脸呆滞,他看着那条啤酒小溪,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这叫饥渴地狱?
这确定不是吃货和酒鬼的终极梦想乡?
就在众人大脑宕机之际,一道柔和的白光从队伍后方亮起。
是闻媛。
她的小脸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很坚定。只见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复原光环】随之发动。温暖的光晕如同春风拂过,笼罩了每一个人。
那在万毒殿里被腐蚀的伤口,在飞速愈合。那几乎要被榨干的体力和精神力,也在迅速恢复。不过短短一分钟,众人便感觉自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满血复活!
“呼……舒服了。”龚赞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紧接着,另一个更神奇的景象出现了。
一直沉默寡言、像个小透明似的闻乐,突然走到了队伍中央。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一道由无数细密数字流构成的淡蓝色光幕,如同全息投影般,在众人面前展开。
光幕顶端,一行酷炫的、带着像素风格的大字缓缓浮现:
【万毒地狱·副本结算报告】
众人:“???”
这画风不对啊!怎么突然就从玄幻修仙,跳到赛博朋克了?
只见闻乐的小嘴微微张开,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AI语音助手般平直的语调,开始播报:
“根据【神乐算法】最终演算,上一地狱综合战斗数据分析如下。”
“个人战斗贡献值(mVp)排名:”
“第一名:礼铁祝。贡献值:98.7。评语:战术核心,精神领袖,全场最佳‘手术刀’,以东北大乱炖的思路,完成了世界顶级的心脏搭桥……啊不,是毒根切除手术。”
礼铁祝老脸一红,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干笑道:“咳,那啥,过奖了,过奖了。这玩意儿就跟三好学生奖状似的,主要是大家伙儿齐心协力。”
“第二名:龚卫。贡献值:91.3。评语:最可靠的鹰,最精准的眼,在团队混乱之际,提供了最稳定的远程支援与侦察,是团队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针。”
队伍里的龚卫,只是酷酷地点了点头,深藏功与名。
“第三名:黄三台。贡献值:89.5。评语:最强悍的毒物专家,以毒攻毒的战术执行者,虽然性格桀骜不驯,但战斗力毋庸置疑。”
黄三台撇了撇嘴,似乎对只排第三有点不爽,但也没说啥。
闻乐顿了顿,光幕上的数据刷新。
“团队战斗贡献值排名:”
“第一名:黄氏铁三角(黄三台、黄北北、蜜二爷)。综合贡献值:97.5。评语:有最强的毒攻,最强的毒防,更有最伟大的牺牲。他们用生命诠释了,何为‘人间烟火’。”
看到“蜜二爷”三个字,黄北北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紧紧抱住怀里那个属于二爷的烟袋锅,把脸埋了进去,肩膀一抽一抽的。黄三台也沉默了,别过头去,不让别人看到他泛红的眼睛。
整个团队的气氛,再次因为这个名字而变得沉重。
“第二名:商家铁桶阵(商大灰、商燕燕、姜白龙)。综合贡献值:95.2。评语: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矛,攻防一体,是团队正面战场的绝对主力。”
商大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拍了拍胸脯,很是自豪。
“第三名:龚沈井五人组(龚卫、龚赞、井星、沈狐、沈莹莹)。综合贡献值:92.1。评语:成分复杂,配置清奇,虽然有人全程划水(甚至躺尸),有人全程自闭,但关键时刻总能发挥奇效。一支……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队伍。”
“看见没!看见没!”龚赞一听,立马叉着腰跳了出来,得意洋洋地对沈狐说,“主要是咱老龚家基因好,带飞了!沈狐妹子,咱这可是一个团队的,以后你可得多多关照我啊!”
沈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
就在这结算报告的悲喜交加中,一直静静躺在地上的井星,那长长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井星大哥!你醒了!”黄北北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叫了起来。
众人瞬间围了过去。
井星的眼神还有些迷茫,他坐起身,看着眼前这片富饶得不像话的世界,又看了看众人,眉头渐渐皱起。
“铁祝兄,我们这是……到哪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俺们也不知道啊!”商大灰早就等不及了,他指着路边树上那只还在滴油的烤鸡,口水又流了出来,“这牌子上写着是饥渴地狱,可俺瞅着,这分明是俺的快乐老家啊!俺先去尝尝!”
说着,他再也忍不住,一个饿虎扑食,朝着那棵“烤鸡树”就冲了过去!
他三下五除二,扯下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看都没看,张开血盆大口就狠狠咬了下去!
下一秒,商大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份极致的狂喜,迅速转变为困惑,然后是茫然,最后,竟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呸!”
他猛地将嘴里的鸡肉吐了出来,那表情,就像是吃了一口放了一百年的臭袜子。
“咋了?不好吃?”姜白龙好奇地问。
“不是……这玩意儿……”商大灰的脸上写满了纠结与痛苦,“它有烤鸡的香味,有烤鸡的口感,可……可它就是没味儿!啥味儿都没有!吃到嘴里,就跟嚼一块蜡似的!空落落的,还不如不吃!”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就在这时,从草原的深处,缓缓走来了几个身影。
那是几个“人”。
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却个个骨瘦如柴,形如枯槁。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死死地盯着周围那些取之不尽的美食与美酒。
可他们的动作,却又是那么的麻木。他们就那样走着,对身边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仿佛这些能让凡人疯狂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与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我明白了……”井星看着那些行尸走肉般的身影,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挣扎着站起身,拿起他的【星光扇】,轻轻一摇。
“各位,我们遇到真正的麻烦了。”
他用他那一本正经的、仿佛大学教授讲课般的语气,缓缓说道:“此地之‘饥’,非腹中之饥,乃心中之饥。此地之‘渴’,非口舌之渴,乃神魂之渴。”
“金卡的‘饥渴地狱’,其歹毒之处,远胜金紫的万毒殿。金紫的毒,是让你痛苦,是毁灭。而金卡的‘毒’,是让你‘满足’。”
“他通过无限的、唾手可得的供给,来摧毁你对一切事物的‘渴望’。当吃的、喝的、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时,你的精神就会陷入一种绝对的‘厌足’。最终,你的存在本身,都会因为失去了目标和意义,而陷入永恒的‘存在之饥渴’。”
井星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众人看着那些形如枯槁的地狱使者,瞬间明白了。他们,就是被“满足”所摧毁的可怜虫。
突然!
一个离得最近的地狱使者,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的目标,不是任何一个活人,也不是那些食物。他那双贪婪到发狂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黄北北怀里,那个沾满了油污和岁月痕迹的……蜜二爷的烟袋锅!
他猛地扑了过来,那干枯的手指,如同一只鹰爪,直取黄北北!
黄北北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闪电般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礼铁祝!
他看都没看那个扑来的使者,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了右臂。手臂上,那纯白如玉的【克制之刃】符文,骤然亮起!
砰!
地狱使者的爪子,在距离符文还有半尺远的地方,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地弹了回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嘿我这暴脾气!”礼铁祝扭过头,看着那个在地上挣扎的使者,眼睛一瞪。
“抢吃的抢喝的,老子瞅着可怜,也就忍了!”
“你他妈连人家的念想都抢?”
“我看你是真不知道死字咋写啊!”
那使者挣扎着爬起来,依旧死死地盯着烟袋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充满了渴望的嘶吼。
“看到了吗?”井星指着那个使者,对众人说,“金卡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得到’来摧毁‘渴望’。在这地狱里,一切物质上的东西都毫无价值。唯一有价值的,反而是那些需要我们通过努力、通过奋斗、通过情感才能获得的东西。比如……回忆。”
众人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这种反向攻击,比直接的打打杀杀,要难对付一万倍。
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不是痛苦,不是死亡。
而是“幸福”,是“满足”,是那种能让英雄变成懒汉,让斗士变成废人的,最温柔,也最致命的毒药。
“那……那咋整啊?”龚赞一脸懵逼地挠了挠头,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难道咱想赢,就得先想办法让自己过得不痛快?得……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