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觉得我可怜?”狐妖瞥见两人不自然的神情,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被人当宠物似的豢养数百年,有时候我真情愿自己像那些被杀死的族人一样,早早死了,得个痛快,也就不会连累仁安和沈家。”
狐妖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裴清光默然片刻,无奈摇头:“遇见你,沈仁安应是欢喜的。”
狐妖怔住一瞬,旋即轻笑出声:“裴娘子可谓是杀人诛心。”
“你既将他引为知己,何必在此揣测他心内是否有悔,”裴清光回以笑意,“若有悔,何必将对你之愧记入族谱,何必在你屋前栽下那株桃树。”
“斯人已逝,与其在这胡乱猜测故人的心思,不如好好想想他从前是怎么做的,”孟流景在一旁默默补刀,“行为是骗不了人的。”
狐妖不知想到什么,出神许久,小心翼翼开口:“你们是知道些什么吗?”
“嗯,”裴清光应得干脆,“你遮遮掩掩的那些,沈仁安早就坦坦荡荡写在了族谱上。”
“霁和父亲坐在门口翻族谱的时候,我们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孟流景双手抱胸,虚虚歪靠在裴清光身上,“沈仁安一生只纳了一位妾室,对于一个富贵人家的家主而言,这难道还不算奇怪吗?”
狐妖低声:“许是沈家的诅咒拖累了他。”
“那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书房安排在这个处处是结界和妖气的院子里,又为什么常常留宿书房,”趁狐妖怔愣,孟流景走到床边,伸手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微弱的“咔嗒”声响起,紧贴床板的墙面轻轻晃动,一块木板被这晃动挤出了一条细缝,孟流景伸手沿着细缝将木板取下,一个砖头大小的空洞呈现眼前,方霄决惊讶地向前走了几步,还没等他发问,孟流景便开口解释:“对面就是沈仁安的书房。”
方霄决嘴唇紧抿,霎时便明白了二人的关系。
“余桃之情,”裴清光平静地望向屋外桃树,“沈仁安的确是个擅读书的。”
狐妖望向方霄决急切开口:“这是因为他怕我孤零零在这待着会寂寞,春夏之时尚可以在门外与我对坐闲聊,但冬日难捱,所以……”
裴清光看穿狐妖的心虚,宽慰道:“方大人虽是人类,但也不是迂腐之辈,你不必如此紧张。”
世人不容,是世人愚昧,并非爱者之罪。
方霄决朝狐妖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了裴清光的话,狐妖的视线在方霄决和裴清光身上来回打转,见两人的确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身后太师椅的椅背缓缓坐了上去。
孟流景探头朝空洞的另一端看了看,头也不回地朝方霄决和裴清光招了招手,裴清光懒得动,靠坐在狐妖身边的桌旁,朝方霄决扬了扬下巴,方霄决会意,快步走到床边,顺着孟流景视线的方向朝对面望去。
那是一处极为逼仄狭小的房间,因着无门无窗的缘故,若不是孟流景放了一丝妖力进去照亮,只怕凭寻常人类的眼力什么都看不到。借着妖力的幽暗光线,方霄决探头打量,一张书桌放在洞口墙下,书桌后摆着一张腐朽的木椅,五百年岁月过去,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用料,而在书桌旁,隐约可见一张贵妃榻的轮廓。
“这间书房应该是沈仁安在穷奇走后另建的,”方霄决边观察边道,“以沈家当时的财力,想建个宽敞敞亮的房间不是问题,但他竟然修的如此狭小,或许是不希望被穷奇发现这间屋子的存在?”
孟流景坐在床边把玩着从墙上扣下来的木板,随口揶揄:“方大人这是来当差了吗?”
方霄决并不理会孟流景的调侃,继续道:“这个房间从外面看完全和东厢房融为一体,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修建的,而且这间房子好像没有通向外界的大门,怕是连沈家后人都不知道自家还有这么一个奇特的房间吧。”
“没有门?”裴清光一听这话便来了兴致,她并不怀疑方霄决作为官差的判断力,于是扭头看向狐妖,“是密道?”
狐妖面上不自觉挂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在后院另有一间书房,书房桌下有条通往这里的密道。”
“那倒是我会错意了,”孟流景呲牙一乐,“原来族谱里那句‘好诗书,常夜宿书房’指的是后院的书房。”
狐妖侧头轻笑,裴清光瞥了它一眼,笑道:“都连一块的,你猜他宿的是哪个书房。”
孟流景耸耸肩,将手中木板递给方霄决,自己则慢吞吞起身伸了个懒腰,喊道:“小狐狸。”
狐妖惊诧抬头:“啊?”
“心结解了吧?”孟流景语带温柔,“人类和我们妖族是不一样的,我们喜欢蜗居在狭小的空间,不见天日反倒安心,而人大都喜欢宽敞明亮的地方,他既然都为你做到了这般地步,你又何必再去揣测他是否真心。”
“更何况,在沈家的家族记载里,与他合葬的是胡氏衣冠冢,而非为他诞下子嗣的妾室王氏。”裴清光的声音很轻,可狐妖听得真切。
从前狐妖对此事一无所知,如今得知真情,心下虽有欢喜,却也难免愤慨:“可那王氏……”
它虽对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不甚了解,却也明白此事对于王氏而言堪称不仁不义龌龊下流。
裴清光也皱起眉头:“我们得到的信息都来自于沈家老爷手上的那本族谱,但族谱上对王氏的记载很少。”
“沈家的祠堂在哪?”方霄决突然开口。
孟流景举手:“你是说祠堂会有线索?”
“沈家是从沈仁安这一代开始发家,通常来说会有一本关于他的详实记录,如果能找到这本记录,也许我们就能了解更多关于王氏的事情。”
“但我们毕竟不是这个时空里的人,就算找到这本记录也翻阅不了。”孟流景提示道。
“交给我,”方霄决背过身去,将手中木板重又按回墙上,“你既然能打开这个时空里的暗室,我就一定有办法翻越那本记载。”
孟流景见方霄决冥顽不化,连忙解释:“我能打开暗室是因为穷奇布下的阵法将这间屋子和外面隔离开了,但祠堂……”
“我会有办法的,”方霄决上前拍了拍孟流景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霁和,不要在其他事情上浪费时间,我们兵分两路,酒馆汇合。”
“你要自己去找祠堂?!”孟流景双手抱胸后退两步,惊讶地望向方霄决,“你今天吃错药了?”
这还是那个会被白骨吓晕的方霄决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