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下去!就是现在!”
城门处的楚军校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并猛然发力,压下推杆。
崩!崩!崩!
沉重的石磨、闸石、柱础,带着毁灭性的威势,如同天罚般从高高的城墙上呼啸着垂直砸落。
整个冲车,尤其是那根正在向后摆动,准备第二次撞击的撞锤,都被这些重物砸中。
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木料断裂的脆响声,几乎同时炸开。
冲车坚硬的外壳,还有内部那包裹的生铁的巨木撞锤,一起应声而断。
洛阳城北的三处城门,这样的场景几乎同时上演。
曹魏的冲车,都被砸了。
“换车,再上!”
曹丕有些不能接受眼前的结果,云梯焚毁,冲车砸烂,两板斧下去,连城墙的边都没摸热乎。
“不可啊,冲车残骸堵住大门,我们即便是换车再上,也需要先烧掉残骸。”
钟繇立刻拦住曹丕。
曹丕不甘心地瞪了钟繇一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好歹,接受了钟繇的劝说,没有一股脑的继续堆上去。
接着,他侧头看向自家那位天才弟弟曹冲,期望他这边能有办法破局。
曹冲从开战起,目光就一直盯着厮杀的前线,落在洛阳那巍峨的城墙上。
冲车被毁,他先是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
“兄长,寻常之法难破郝昭。当以高制下,以远克近!起井阑!”
“井阑?”曹丕眼中精光一闪。
“正是,就是诸葛亮私下传过来的那种攻城利器。”
“只怕是诸葛亮当时算准了,想要攻克郝昭把守的城池,当需要使用这等器械。”
曹冲指向洛阳城墙,解释道:“用百尺井阑,高过城墙。弓弩手登顶,箭雨覆盖城头,压制守军,掩护我登城死士。彼军居高墙之利,我军以更高之势破之。”
“好!”
曹丕再无犹豫,杀伐之气盈胸。
“调集所有工匠民夫!就地取材!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百尺井阑矗立于洛阳城下!”
曹魏的第一波进攻,就此退去。
但曹魏大营如同巨大的工坊沸腾起来。
无数民夫,督战士兵的监督下,疯狂地砍伐着洛阳城郊仅存的林木。
连续三日,分班行动,不眠不休,三座如同小山般巍峨的井阑,终于架设完成。
这些井阑高达百尺,主体是巨大的“井”字形木框结构,层层叠叠,顶端是宽阔的平台,四周设有女墙防护。
只是曹魏的这番动静,都在郝昭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第四日清晨,薄雾未散。随着曹丕一声令下,低沉雄浑的号角响彻云霄。
“登阑,攻城!”
早已准备好的精锐弓弩手,背负着强弓劲弩和满满的箭壶,迅速攀上顶端平台。
下方,更多的步兵开始推着这三架攻城器械前行。
平台上,强弓硬弩被迅速架设起来,寒光闪烁的箭簇密密麻麻地指向洛阳城头。
同时,大批的曹魏士兵,再次扛着云梯开始了他们的冲锋,想要爬上洛阳城头。
“放箭!放箭!”
井阑平台上的曹军指挥官发出咆哮,周边的弓弩手们拉开了弓弦,扣动了弩机。
嗡——!
刹那间,天空为之一暗。
密集的箭矢如同狂暴的黑色雨幕,带着刺耳的尖啸,从百尺高空倾泻而下。
目标不再是某个战士,而是覆盖洛阳城头的某一片区域。
箭雨之下,大批的西楚将士中箭倒地,洛阳城头,出现了不少的真空地带,给了曹军登城部队,占据这些位置的时机。
“登城!快!趁现在!”
城下指挥的夏侯渊、李典等将领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厉声咆哮。
更多的云梯再次竖起,魏军精锐的登城死士,在己方井阑箭雨的强力掩护下,悍不畏死地再次扑向城墙!
“他奶奶的,曹魏怎么也会这种墨家的东西!”
北城墙上,陆超顶着盾牌,一支流矢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带起一串火星。
他透过盾牌的缝隙,看着那三座如同噩梦般的庞然大物,以及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箭雨,心头也蒙上一层阴影。
“这样下去,兄弟们会被压死。”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身影,穿过混乱的城头,直奔陆超而来。
“陆将军,郝大人军令!”
陆超一把夺过传令兵手中的军令书信,飞快扫过。
“起墙,在原来的墙之后,速筑内墙!”
陆超看完军令,立刻高声下令。
“刀疤,你亲自去!郝昭大人军令,把城内靠近城墙的房子,全给老子拆了,太守府也都可以拆了,取石料土袋,先在城楼上堆墙,高过头顶即可。”
“然后花上三天时间,在城内起箭楼,比对面的攻城箭塔,还要高的箭头!快!”
洛阳城楼上,郝昭带着自己的重甲亲卫部队,顶到了一线,不顾伤亡,不顾曹魏的箭雨,死死扛住了曹魏的登城部队。
他的身后,整个洛阳城内墙附近瞬间化作巨大的工地。
民夫和辅兵,如同蚂蚁般疯狂地拆毁着靠近城墙内侧的房屋,然后把砖瓦、梁柱、石料被迅速运上城墙。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工程。
头顶是井阑不断倾泻的死亡箭雨,不断有搬运材料的民夫和士兵被流矢射中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红着眼睛补上位置。
沙袋一层层垒高,砖石一块块砌起,粗糙的木柱被用来加固和支撑。
不过片刻,在付出了巨大伤亡的代价后,洛阳城楼上,就临时堆起了不少的高墙。
这些高墙虽然很丑,但堪堪能挡住曹魏弓弩手部队的攒射。
同时,洛阳城内,无数民夫疯狂地将夯土墙内侧的泥土挖出,装入麻袋、箩筐。最后,将沙袋、砖石、木料堆积在距离原城墙约一丈之后的位置,准备新建箭楼。
很快,魏军井阑上的弓手再次拉开弓弦,准备进行新一天的压制射击时,他们发现,刚刚还能清晰看到人头攒动的洛阳城头,仿佛凭空多出了一道丑陋却实用的土石壁垒。
他们射出的箭矢,大部分钉在了这道新起的矮墙上。
井阑的箭雨,威力骤减九成。
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在城楼上,双方将士的搏杀了。
只是如此混乱的战场上,身披重甲的西楚军队,多少还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加上身后逇墙壁后,还有西楚军队的弓弩手掩护支持。
攻城的曹魏一方,在一番鏖战之后,终究处于了劣势。
“大人,投石车调整好了!”
在城楼后方,墨家的工匠,也在此刻,把城楼上原本固定死了的投石车,先是拆卸掉,而后在曹魏的箭雨覆盖下,偷偷调整了位置。
此刻,曹魏的井阑,将不再处于投石车覆盖的死角处了。
“瞄准了,一定把曹魏的井阑车打掉!”
墨家工匠头子,双眼血红,他的不少同僚,今日都死在箭雨之中,他那里没有火气。
“轰!”
他带着自家徒弟,憋着满腔的愤恨,还真就一击击中了一架井阑车。
本来就是曹魏赶工出来的东西,被巨石砸中后,立刻就散架了,井阑车上的曹魏士兵,纷纷坠落,当场摔死。
“郝昭匹夫!我必杀汝!”
看到自己又一波攻城方式被楚军化解,曹丕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狠狠劈在面前的帅案上。
曹冲冷眼瞧着,心中略微不屑。
“皇兄息怒!”
“那郝昭有善守之名,又有墨家工匠相助,如此强攻,我们是以弱击强。”
“若是明面上强攻不下,我们或可暗度陈仓。”
正在气头上的曹丕,立刻扭头看向曹冲,问道:“暗度?如何个暗度法?”
“挖地道!”
曹冲斩钉截铁:“于我军大营深处,秘密挖掘地道,直通洛阳城墙之后!”
“到时候,直接派出一支精锐部队,突入城内,攻其不备。郝昭纵有通天之能,也难防地底突袭。”
“那时候,内外夹击,必能攻克此城,拿下洛阳周边。”
一丝狞厉的光芒在曹丕眼中闪过,此刻的他,已经热血上头,他没有考虑太多的大略,就是一心想要拿下洛阳城而已。
“好,就用地道!让妙才叔带着王双,张雄去办这事!”
前方,激烈的攻城战,在井阑被击毁一架后,再次停滞,曹魏部队,又一次被击退。
之后,魏军这边,依旧每日用井阑佯射,虽效果寥寥,但配合鼓噪的架设云梯部队,似乎还是能吸引大批的守军注意力。
而在远离一线的魏军大营深处,几处被严密遮蔽的营区内,一场无声的“挖掘行动”也已悄然打响。
只是他们忘记了,自己面对的守城之将,乃是郝昭。
在看到魏军的攻势明显减弱后,郝昭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他认定曹魏那边,一定又在密谋什么别的破城之法。
“报!”
一名观察员冲到了郝昭的将台处,这里,是郝昭居中指挥,总览全局的位置。
“城北魏营深处,有三处地点,每日有大量新土运出,疑有地道掘进。”
郝昭的目光猛地抬起,锐利如鹰。
“你确定?”
那观察员抱拳道:“在下确定,不仅仅是在下看到了,其余几个观察点,也有相同的发现。”
“此外,大人让我们在城墙下挖出坑洞,设置的大瓮处,也听到了动静。”
如何防止敌人在攻城时,采用挖地道的办法来攻城,在春秋战国时期,墨子就有解决的办法了。
那就是:伏罂而听。
这种办法,或者说战术,时通过在城内挖井置罂或者大瓮,然后选择皮革将口子蒙住,然后选择听力好的士兵,时不时贴着大瓮去听声音。
这种办法不仅能预先探查到敌军的挖地道攻击的策略,甚至能提前判断出敌军地道的位置和方向。
多少有些简易的地震仪原理类似。
郝昭的手指重重戳在城防图上北面几个点,意味深长地说道:“居然给我来这招?”
“传令,让陆超派出一精锐战兵,带着城内民夫,于城内对应区域,贴近城墙内侧,向下挖掘深壕,横向截击!”
“备足火油、木材。一旦曹魏军队挖开通道,就给我放火烧!”
“诺。”传令兵飞奔而出。
一场时间与智慧的较量,在地底深处展开。
楚军的深壕同样在城墙内侧紧急挖掘,他们不需要挖多长,只需要挖得足够深,足够宽,形成一道拦截的“堑壕”即可。
双方都在黑暗中摸索,拼尽全力。
泥土被不断翻出,支撑木被架设,汗水浸透了每一寸衣衫。
终于,在曹魏假装攻城了五日之后的夜晚。
洛阳北城内侧,一段新挖的、深达两丈的堑壕底部。
呛人的土腥味和汗味混杂。
刀疤脸按照陆超的分派,亲自守在堑壕边缘,等着曹魏突袭部队的到来。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厚重的环首大刀,刀锋在灯光下闪着寒芒。
周围是数十名同样精悍的楚军士兵,手持利刃、长矛,紧张地盯着前方被火把照亮的堑壕壁。
几口大锅在角落里烧着滚水和火油,蒸汽和刺鼻的油味弥漫。
突然!
咔嚓…哗啦…
前方不远处的土壁后面,传来了一阵异响,泥土簌簌落下。
“来了!”刀疤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厉声咆哮一声:“堵住口子,随我杀!”
几乎在他吼声响起的同时,一支锋利的矛尖从那个破开的口子里猛地刺出。
紧接着,一个浑身沾满泥浆的魏军士兵,如同地狱里钻出的恶鬼,嘶吼着从那狭窄的洞口钻了出来,恶狠狠地扑向了他。
“死!”刀疤一步踏前,手中环首大刀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劈山般狠狠斩下!
噗嗤一声。
刀锋入肉,血光迸溅。那名魏军先锋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手,便被一刀劈翻在地。
但更多的魏军士兵正疯狂地从那个被扩大的洞口往外钻。
“倒火油!”刀疤状若疯虎,大刀狂舞,将第二个钻出的魏军连人带矛劈开!身后的士兵立刻将滚烫的火油顺着洞口泼了进去。
“啊!”
地道内顿时传来凄厉无比的惨嚎。
但这仅仅是开始,几乎在同一时间,堑壕两侧的土壁,又有两处被凿穿。
更多的魏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狭小的堑壕底部,瞬间变成了最血腥、最残酷的血肉战场。
空间极度狭窄,几乎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双方士兵几乎是脸贴着脸,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进行着搏杀。
鲜血如同小溪般在地上流淌、汇聚,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刀疤脸成了这血腥旋涡的中心。
他那柄厚重的环首大刀在狭小的空间里大开大合,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他左冲右突,哪里缺口危险,他就扑向哪里,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鲜血染红了上身,但他仿佛不知疼痛,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意。
他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闸,死死钉在楚军防线的最前沿。
“挡住,给老子挡住。一个也不许放过去!”
他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激励着身后的士兵死战不退。
如此勇猛难敌,自然让他被人盯上。
夏侯渊身披重甲,面色铁青。
听着地道深处传来的震天杀声和己方士兵不断被抬出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知道遭遇了最顽强的拦截。
他从一个弓手的手中,夺过一张三石强弓,又抓起一支特制的破甲重箭。
“让开!”
他低吼一声,分开拥挤在洞口附近的士兵,大步踏入地道出口。
前方,激烈的搏杀声清晰可闻。
火光摇曳,映照着他冷硬的面容。
静待片刻,他看到了那条堑壕,看到了那个如同血人般,在楚军阵前疯狂搏杀的刀疤脸悍将。
夏侯渊眼神一凝,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周围嘈杂的声响,稳稳站定,拉开了那张三石强弓。
嘣——!!!
弓弦震响,如同霹雳。
一道乌光,撕裂了地底浑浊的空气,带着夏侯渊的怒火,精准地射中了刀疤脸武将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