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宫的宁静是一种厚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金色绸缎,层层包裹上来。母后的仙力温和浩瀚,如暖流修补着我破碎的仙魄,姐姐们的泪痕和惊喜尚在眼前,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更好——恶徒受惩,权柄在握,母慈女孝。
可我就是无法沉睡。
阖上的眼帘之下,神识异常清明。母后那滴落在我眉心的、滚烫的泪,和她仙力深处曾惊鸿一现的冰冷死寂,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反复撕扯着我的感知。
过去了?
那东西被封印了?
那……母后呢?她还是原来的母后吗?西北秘境中,她力抗黑雾、震怒焦急的模样是真的,可她仙力中那丝诡异的违和,又去了哪里?当真随着封印彻底净化了?
还有二姐……她爆体前喊出的“吾主”……那豁口之后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怖,能让执掌天律的二姐心甘情愿献祭一切,甚至称其为主?
疑问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看似平静的表象。
母后一直守在床边,仙力未曾间断。她的气息平稳而温暖,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和重伤后的臆想。
直到天庭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紧急异常的灵力波动——似乎是某处远古阵法需要即刻加固请示。
母后的渡送仙力微微一顿。
她沉吟了片刻,终究缓缓收手。温暖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被精心修补后、却依旧空荡脆弱的仙源。
她替我仔细掖好云被,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停留片刻,她终于起身,凤袍拂过地面,无声无息地走向殿外。
殿门开启又合拢,隔绝了内外。
我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沉眠。
心跳却在这一刻,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机会!
几乎是殿门合拢的刹那,我猛地睁开眼!仙魄撕裂的剧痛再次袭来,却被一股更强的意志强行压下。
不能动用仙力,一丝都不能!母后或许仍在感应着我这里的状况。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目光投向寝殿内侧那面巨大的、光华流转的瑶台镜——母后方才亲赐,执掌监察之权的神器。
它此刻安静地立着,镜面朦胧,映照着殿内流散的仙雾。
母后说,它可监察凡界仙班。
那……天庭呢?过往呢?那些被刻意掩盖、被凤印轻轻拂去的“异常”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
我咬破舌尖,逼出最后一丝残存的本命精血,混合着方才母后渡入我体内、尚未完全炼化的那缕温暖仙力,指尖颤抖着,凌空绘出一道极其隐秘的溯源仙符——以母后之力,问母后之事!
去!
仙符微弱如萤火,悄无声息地没入瑶台镜光滑的镜面。
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一圈涟漪,随即光芒大盛!
景象未现,先有一股冰冷、死寂、漠然到极点的气息,猛地从镜中扑面而来!远比在西北秘境感受到的更为精纯,更为……古老!
镜中画面疯狂闪烁,支离破碎——
不再是西北秘境崩溃的场景,而是……披香殿!景象却与我所见截然不同!
画面中,母后端坐于凤座之上,面无表情,眼神是一种绝对的、毫无生机的冰冷!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枚记录西陲矿脉惨案的漆黑玉简。
而下方,跪着的竟是……二姐璇玑!她浑身颤抖,脸上满是恐惧与挣扎,仙力波动剧烈不稳,竟有丝丝黑气从她七窍中逸出!
那冰冷的“母后”开口,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令人神魂冻结的威严:“……此乃‘主上’恩赐……你的仙魄……早已打上印记……抗拒……唯有湮灭……”
二姐发出痛苦的呜咽,眼中挣扎渐褪,化为一种绝望的麻木,最终……缓缓叩首:“璇玑……领旨……”
画面炸碎!
另一段碎片接踵而至——
是瑶池!深夜。那个冰冷的“母后”独自立于池边,手中托着一团不断蠕动、试图吞噬光线的漆黑能量!她竟缓缓将其按向自己的心口!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她喉间溢出。
她周身璀璨的仙光与那死寂黑气疯狂交织、搏斗!她的面容在极度痛苦与绝对冰冷之间剧烈变幻!时而是我熟悉的母后,时而那双眸彻底化为漆黑深渊!
最终,仙光勉强将黑气压制下去,敛入体内。她踉跄一步,扶住玉栏,喘息着,脸上恢复威仪,但眼底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无法磨灭的……疲惫与侵蚀的灰败。
画面再变!
是西北秘境!时间却是在更早之前!二姐的身影偷偷潜入,她手中捧着的,赫然是几件气息强大的仙宝(其中一件,像极了我百宝囊中的某物!),她将其投入秘境深处一个刚刚裂开的、细微的空间缝隙之中!仙宝瞬间被那缝隙吞噬!
二姐脸上带着狂热与恐惧交织的扭曲表情,喃喃自语:“……养分……恭迎吾主……”
……
一幕幕,一段段,快得令人窒息!
所有碎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母后早已被侵蚀!她在对抗!但那侵蚀无比严重,甚至时常会陷入那种绝对的“冰冷”状态!而二姐,根本不是什么主谋,她早已被控制,奉命行事!那些“祥瑞”,那些被窃取的气运,最终都化作了滋养那“吾主”的养分!甚至连我的百宝囊,都可能早被二姐动了手脚,最终成了献祭的一部分!
西北秘境的爆发,根本不是二姐失控,而是……养分够了!“吾主”将要归来!母后之前的压制已到了极限!
而那场大战……母后最后爆发出的、纯净浩瀚的仙力……是因为我燃尽一切的灌注,暂时帮她压下了体内的侵蚀?还是……那冰冷的“吾主”意识,在最后关头主动退去,选择了更深层的……蛰伏?!
镜中画面戛然而止。
瑶台镜光芒黯淡下去,恢复如常。
我僵在云床上,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真相。
这才是血淋淋、令人绝望的真相!
母后……既是受害者,也可能随时变成……最可怕的执行者!
“咳……”
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咳嗽声从殿门外传来。
我猛地转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母后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回来,静静立在殿门阴影处,正抬手轻掩唇角。
她……她根本没走远?!她一直看着?!
她缓缓放下手,目光投向我,投向我身前那面刚刚黯淡下去的瑶台镜。
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深切的疲惫,有无尽的悲凉,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惊怒,有担忧,有愧疚……最终,却化作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的唇瓣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像惊雷炸响在我死寂的神魂深处:
“你……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