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了。冯可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以往都有规矩,今日无赖似的乱拳打来,让她们都不知所措。
而且什么叫让她们放傅清霜一马?这不是泼脏水吗?
言官跟疯狗死的谁都咬,这可不是她们能指使的。
顾璘最先反应过来,她不顾自己一把老骨头,走到雨中去拉冯可,“冯女史,你这是做什么?”
“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们哪受得了这样的大礼。快起来,这事别让有心人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对你不好啊!”
雨中,冯可脸上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流下,她的膝盖就像生了根一样紧紧扎在地里,顾璘拉也拉不起来。
雨下的淅淅沥沥,冯可身上全部湿透,顾璘的乌布靴也踩了一脚泥,她平日极爱整洁,此时也顾不上,只能忍着嫌弃去拉冯可。
一旁的书吏赶紧打了油伞将两人遮上。
顾璘气道:“打什么伞,快将人扶起来。”
此时众人七手八脚地涌了上来,几个体格大的官员换下了顾璘。她们一人抓胳膊,一人抬腰,一人抱腿,将冯可从草地里拔萝卜似的拔了起来。
冯可挣扎的厉害,嘴里也嚷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活活一副苦主的模样。
“冯女史,哎,别动了。”
“啊!”
这几人抬着冯可,刚把她放在屋檐下边,她又跑回院子跪着。几人只能又追出去拔她。一来二去,内阁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
那会还生着气的高观澜此刻表情便秘一般,
“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她对宦官本来就看不上,今天冯可这招,更是坐实了她的宦官的偏见。真个没脸没皮。如此大一口黑锅,说扣就扣。
高观澜耐心快要告急,她吩咐书吏道:“快把冯女史送回去。”
被扛着的冯可攥着拳头乱打,“高阁老,求求你放过傅女史!”
“她是冤枉的!”
面对这样一个胡搅蛮缠的人,高观澜有理说不清,也不屑去说。她正要赶客,一旁的顾璘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的气话打断。
顾璘走上前,温声细语道:
“冯女史,阴雨寒凉,当心身体。”
“有什么话,不如先换身洁净衣裳之后再说呢?若是有能帮上忙的,老朽定全力以赴。”
见有人理她,冯可转头拉着顾璘嚷:“顾阁老,求您救救傅女史!”
顾璘关切点头:“放心,如果傅女史是被冤枉的,老朽一定帮到底。”
冯可还想说什么,顾璘使个眼色,书吏们连忙将冯可抬走,带下去梳洗换衣服了。
雨声渐急,隔着雨帘一行人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陈芳值挥手驱赶聚在一起的众人,“都散了,散了!”
“有什么好看的!”
上峰开口,整个院子如同风吹青烟,人头聚成的滚滚浓雾顷刻不见,散的彻底。
天井又恢复了静谧,只能听见雨声潺潺。
顾璘转身欲回值房,却被人拉住了袖子,脚步一顿,转头发现是眉头紧蹙的高观澜。
她疑惑出声:“观澜?”
高观澜试探道:“你一会真要见冯可?”
今天的事太蹊跷了。那帮言官虽然无时无刻都在找茬,但都是不痛不痒的无差别攻击。这回敲登闻鼓,集体弹劾傅清霜,条条死罪,这怎么看都像某种不祥的讯号。
风雨欲来啊……
顾璘风轻云淡道:“帮不帮的上忙另说。都求上门了,哪有拒人于外的道理。”
高观澜深深盯了顾璘一眼,“顾老,你今年高寿?”
“61”
高观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人活60古来稀,正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
顾璘点头,脸上笑的慈祥,“儿孙满堂也有不好的地方,家里乱哄哄的。”
“那也比我冷清清的好。家里那不孝子,现在都不正经娶夫,没有孙子就罢了,臭小子也一天到晚不着家。”
“哎,观澜。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有如此多时间治学看书,干什么羡慕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拉起了家常,就连一旁的陈芳值与吴围也加入谈论自家儿孙。
不多时,四人移步首辅的值房,高观澜叫了茶,还要了几样精致的茶点。
要茶水的时候,顾璘管书吏多要了一个杯子,几人心知肚明是给冯可要的。
作为仕宦子弟,文臣天然与宦官不和。不仅仅因为内宦是皇帝用来压制她们的棋子,更是因为读书人的清高气节作祟。
虽然她们都很乐意见内宦倒霉,但今日不是能隔岸观火的事。
虽然知道各自都做了什么,但说出来,还收集证据摆在大庭广众下称量,这是结死仇。
高观澜不相信那两个给事中是这种蠢人。
她试探发问:“顾老,你说李洁和王琦这两个愣子怎么会去惹傅清霜?”
顾璘摇头,语气略略嘲讽,“不知道,这两个人脑筋直。不知道怎么就寻到了这个留名千古的机会。”
高观澜想进一步问,但欲言又止。
有些消息,她们这个层次的人知道不奇怪,但是那几个言官知道了,这就不得不令人多想。
是谁泄露的消息?
她没有,难道是顾璘,还是她们手底下的人,还是什么意外?
高观澜环顾四周,做出一副小心翼翼张望的模样。
见没有外人,她小声问道:“顾老,你说这两人会不会是被指使的?”
顾璘摇头,“那些言官谁敢惹。谁又指使的动?”
吴围插嘴:“那些人也是滑头呢,可不是书读傻了的呆子。”
“平日谁都敢参,就连皇上的虎须也敢摸一摸,但也仅仅是摸一摸。今日敢拍老虎屁股,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就不知道这豹子胆是哪儿来的。”
陈芳值点头附和,“合川,你言之有理。不过照你这样说,是有人故意要挑事了?”
吴围摇头:“猜测,只是猜测罢了。今日冯可来内阁大闹一场,张口闭口言称高阁老、顾阁老,这不是把我们往火上架吗?”
陈芳值突然变了脸色,一惊一乍地叹了几句,
“哎呀呀!”
“你一说这我才反应过来,那些宦官觉得我们就是残害傅清霜的幕后之人。”
“这下误会可大了!”
此言一出,堂下几人都缄默不语。
良久,顾璘叹了一声,“一会老朽好好跟冯女史解释一下。”
“不要平白多了争端。”
顾璘看着高观澜,语气请求,“观澜,若傅女史真是受了冤枉,请你也协力救助。如今朝堂风平浪静,若让那些狼子野心之人掀起对立,横生风波,小者血流成河,大者会动摇国本啊。”
高观澜连连点头,“顾老说的是。傅女史是个能干人,与皇上感情甚笃。我也不相信她会害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