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离去后,狭小的旅馆房间里只剩下周路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斑驳地洒在橡木地板上,远处教堂的钟声隐约可闻。他坐在桌前,动作熟练地拆解着那把卡尔卡诺步枪。他缓慢而细致地擦拭每一寸枪管,调整准星,检查撞针,仿佛这不是简单的保养,而是一场沉默的仪式。
枪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周路用棉布仔细擦拭着每一个零件。金属部件在他指间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弹簧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这机械般的韵律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圣丹尼斯繁华的街道上传来马车辚辚声和商贩的吆喝,但这些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过去的十几天恍如梦境。柔软的床铺、热腾腾的饭菜、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是穿越到这个狂野西部以来,他第一次体会到\"安宁\"二字的滋味。有时清晨醒来,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光影,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但每当这时,记忆就会如潮水般涌来。亚瑟咳嗽时掩在手套下的血迹,查尔斯紧锁的眉头,沙迪那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双眸,还有西恩那小子总爱说的蹩脚笑话。他用力将撞针装回原位,金属相扣的脆响像是某种决心的回音。
\"该回去了。\"周路喃喃自语。
他缓缓将子弹压入弹仓,黄铜弹壳在暮光中闪烁,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温柔乡再美,终究不是他的归宿。这个时代需要改变的烈火,而他,宁愿做那第一个被灼伤的人。
房门被轻轻叩响,三声短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路,是我安迪。\"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房门没锁。\"周路头也不抬地说道,手指仍在细细擦拭着枪管上的最后一丝油渍。
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安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摘下帽子,目光在桌上保养得锃亮的枪械上停留了片刻。\"我听夏洛特说你康复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慰。
周路终于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基本好利索了。\"他活动了下肩膀,展示自己已经恢复的伤势。
安迪走进房间,靴子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在周路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马甲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你这是要离开了吗?\"
周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上的纹路,点了点头:\"我已经在这里拖得太久了。\"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传来不远处酒馆的钢琴声,欢快的旋律与室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我还以为...\"安迪犹豫了一下,\"你会在这里留下来呢。\"
周路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我的道路不在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安迪盯着自己的靴尖看了会儿,突然问道:\"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人人平等...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周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望向安迪,发现对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疑惑、期待,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
\"我不知道...\"周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上天的旨意。只是...\"他握紧了手中的枪,\"从我内心而言,我想去这么做。我想改变这个世界。\"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这里太黑了,安迪。到处都是压迫和不公。\"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线,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抉择。
\"我最近...\"安迪欲言又止,喉结在浆硬的衬衫领间滚动。
周路将手里的枪拍在桌子上,就像是拍响惊堂木一样:\"你想要安稳,对吧?\"他眼里映着安迪躲闪的目光,\"你立了大功,市长要提拔你,莉莉有更好的条件,你们孩子以后可以去读贵族学校。\"他冷笑一声,\"多好的前程。\"
安迪沉默着低头。
\"你制裁不了康沃尔,制裁不了那些往童工肺里灌煤灰的畜生。\"周路起身,他身后就是阳光,阴影笼罩着安迪\"你只会变成他们的刀——砍向码头扛大包的苦力,砍向罢工的纺织女工,砍向所有想讨口饭吃的穷人!\"
安迪向后靠了靠:“我不是,我……”
\"你会的。\"周路毫不客气地打断安迪的话。\"就像舞女一开始只是想脱去一件衣服。\"周路直视安迪颤抖躲闪的瞳孔,\"先是默许装卸工超时工作,接着对童工惨死视而不见,最后亲手给罢工者戴上镣铐。\"最近周路像是劝诫又像是叹息,\"当你伸手接过第一笔封口费,就已经跪在资本家的脚边了。\"
“你应该见过这种例子吧,安迪?”
安迪的脸色在暮色中愈发苍白,像被骤雨打落的橡树叶,冷汗顺着他下颌的胡茬滑落,在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痕迹。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我……我……”
周路抬手止住了安迪:“不必现在给我答案,安迪。每个人都会有迷惘。不过在做决定之前多去看看那些穷人,多想想自己的过去。我不想有一天你我会刀剑相向。”
安迪突然轻笑一声,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相遇吗?\"安迪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那时你从奥德里斯科帮手里救了我们,我还以为你是个误入歧途的匪帮呢。\"
周路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我现在不也是吗?\"他夸张地摊开双手,将腰侧的两把手枪展示出来,\"标准的西部亡命之徒的打扮。\"
\"你从来都不是。\"安迪摇摇头,\"我问过贫民窟的坏小子们,你给他们分面包。。\"他顿了顿,\"一个真正的匪帮可不会这么做。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总觉得你和我们不太一样。\"
“一个普通的人。”周路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缓缓握紧拳头:“如果说我有什么不同的话,那我大概是理想主义者。”周路顿了顿,补充道:“最危险的那种。”
安迪的目光在周路脸上逡巡,仿佛要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穿什么。
安迪咧嘴一笑,露出和周路如出一辙的痞气表情。他故意压低声音模仿着周路惯常的语气:\"一个该死的、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轻松了些。安迪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递给周路一支。烟草燃烧的微光小小地亮起,像赤红的启明星。
\"我跟你走。\"安迪突然说,\"但不是因为相信你那些天方夜谭的理想。\"他直视周路的眼睛,\"是因为我见过纺织厂里那些被机器绞断手指的女工,见过矿洞里咳出煤灰的孩子,见过康沃尔做过极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