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继续前行,直到拐角处。
浓云旋转成螺旋状,中心不断闪烁着血红色闪电。血雨从高空倾泻而下,将整片世界染成赤红。
那并非雨,而是某只眼的注视痕迹。
那轮升起的“太阳”——巨大的猩红之瞳,正从螺旋中心浮现,如神只自血中诞生,冷漠而宁静地俯瞰整片新生领域。
雨下得更密了,像是血液从天而降,把所有东西都笼罩进深红的滤镜。
另一名平民跪倒在血雨中,指甲已被结晶侵蚀,裸露出骨质,但她依然在用手指将某个字深深刻进地面。
“……她还活着?”
炙骁靠近了几步。
血水从她指缝中不断滴落,在粗糙的石砖上晕染成一行歪斜而沉重的字迹:
“不。”
她似乎还想写更多,但手指已不能动弹。
从她手腕内部,血肉正迅速蔓延,如城市的神经系统探知到了她的拒绝,发出了“修正”信号。
那血肉从街面升起,像触须般缠上她的手臂,沿着肌肤一路爬上肩胛,尝试将她拖入下方一处裂开的地缝。
她开始挣扎。
“我不会放弃……”她的声音微弱而顽强,“我是人类……我有我的名字……我有记忆……我不是你们的一部分……”
她身体已被扯得半悬空,背后是蠕动的地面,血红的结晶正从她后背裂开,像是某种再生,却也像死亡。
“我们……我不是怪物……”
下一秒,那条裂缝合拢。
她连同那声呐喊一同被吞没,只剩地面上的字,像是无声的拒绝,在蠕动的红色地面上显得格外渺小。
炙骁低头望着那字,久久未语。
所有建筑物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态,重组成一个巨大的、有机的结晶网络,形状既像是一颗心脏,又像是一个大脑。
红色液体在这个网络中有节奏地流动,为整个城市提供能量。
曾经的人类,如今成为一个全新网络的结点。
一切的思想不再独立,而是汇入了这个巨大城市生命体的集体意识中,像无数个曾经个体性强烈的“我”,一同化作了“它”的神经反射弧。
星榆与炙骁站在这片脉动的世界中央,仿佛仅存的两根异类神经。
“这就是末日的面貌,”炙骁颤声说,喉头紧绷,眼神却不曾移开,“一切的终结。”
“不,”星榆回答,她眼底却没有激动或惧怕,只是陈述事实,“这是一种意识正在诞生。”
在炙骁看着一幕幕终结上演的时候,星榆也在观察。
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这一切的目的。
天启教团在尝试融合所有生命,制造出某种……全新的东西。而这个全新的生命,似乎是以“城市”作为载体,
她伸手指向四周的建筑:“它不是人类,不需要语言,不遵循我们的逻辑。但它会记忆、感应、自我调节、捕捉异常并做出回应。它具备最基本的生命定义。而这整片城市,就是它的感官原型。”
炙骁浑身僵住,像是听见了什么彻底颠覆的命题,她猛地盯住星榆:“你在为这东西辩护?”
“我没有为它辩护。”星榆看向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我只是理解它。”
“理解?你所谓的‘理解’是眼睁睁看着整座城市变成尸体巢穴,看着人被融化进墙里、血肉被吞进管道,就因为你能‘理解’它?”炙骁深呼吸一口,努力平复心情,但语速还是隐隐加快,“这是吞噬,是感染,是屠戮。这根本不是生命——这是亵渎!”
“你觉得它不是生命,那只是因为它吞掉了人类,就像人类可以轻而易举碾死一群蚂蚁。”星榆缓缓道,“如果它和人类换了位置,人类从未更仁慈。”
“那是我们!”炙骁几乎脱口而出,“我们是人类!我们当然不一样——”
她的话却在一瞬间哑住。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也从未真正认同它。
可也正是在这一刻,在这场城市尸变与赤红结晶构建出的恐怖景象中,她忽然感到某种难以辩驳的刺痛。
任务中被“弃置”的居民和公证人,连尸体都不被编号的死亡报告,无数次的数据库里“可接受牺牲”那一栏冷冰冰的比例标注。
或许……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更温和的、有层级的、有计划的养殖场。
只是他们习惯了,把“效率”当作文明,把“剥夺”包裹在“管理”与“维护”之下。
——所有人的血肉都在被利用,只是方式不同,速率不同。
区别只在于,人类这个“有机体”没有统一的意识,所以显得更加“自由”、冷酷。
有时,也更加盲目。
“我们……”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气势明显弱了下来,“我们确实……”
“人类从未善待自己的同类,也从未温柔对待任何异类。区别只是,人类给自己的残酷起了更好听的名字。”星榆回答。
“……那你想怎么样?什么都不做?放任这一切继续扩张?承认我们都会变成那种……东西?就算你不在意,我在意!我就是人类,我当然要扞卫自己的生存权!!”
她睁大眼睛,仿佛想逼星榆也被拉入自己的恐惧与愤怒。
星榆终于回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而深沉,只有一种沉默的认知清晰。
“是的。包括我们。”
“你疯了……”
“不。我只是接受。”
星榆仰望天际,那只嵌入云层深处的巨大眼睛仍悬挂在猩红太阳中。
“它不是神,也不是‘敌人’。它甚至不知道‘神’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更具备敌对的主观意志。”
它只是出生了。
像早期的人类、像微生物、像一束最原始的神经电流,自动地寻找母胎、寻找空气、寻找能量。
沉默之后,炙骁终于低声开口,喉头压着剧烈跳动的愤怒。
“我不接受。
“我不想变成那种……被什么东西‘理解’之后顺从地死去的意识残渣。即使我们造就的文明充满缺陷,但我们曾挣扎、曾反抗,我们还有选择的权力——至少,还有人在为改变而努力。”
“我知道。”
星榆只是这么回答。
头顶,那轮巨大的猩红日轮沉默不语。
那只嵌在高空中的眼睛,缓缓旋转着,注视着她们脚下的城市——它的新生王国。
安静,且满意。